眼看着嘉靖帝就要迷途知返,黄锦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一直以来,嘉靖帝对于身边人管束极严,黄锦在御前伺候,没少受到敲打。

    对于百官的百般示好,黄锦总是形同木桩,纵是推辞不过,也是第一时间一五一十地回禀嘉靖帝,收到的贵重之物,无不一一上缴,冲入嘉靖帝的小金库。

    前朝的礼物不能收,后宫娘娘的赏赐还不能收么?

    如今嘉靖帝好不容易乐意留宿后宫,洒些雨露,若是嘉靖帝不去后宫了,自己往后哪儿来的银子?

    可怜他一介残缺之人,飘零半生,仍未存下多少银子,置下多少产业,往后养老问题该如何是好?

    他可不敢指望那些个义子们,作为宫里的老人,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脸,人走茶凉才是常态。

    “皇爷,世人只知酒色伤身,却不知这酒色,也治心呐。”黄锦忙劝道:“远的不提,就说那吕祖......”

    嘉靖帝眉头轻皱,你一个太监懂什么酒色?

    不过,细想之后,嘉靖帝却也觉得此言有理。

    若是戒了酒色,人生岂不是少了许多快乐?

    修玄炼丹,固然是人间正道,可难免苦闷,若是有酒色调剂一二,这仙修的岂不更加的有滋有味?

    想到此处,嘉靖帝下意识看了看架子上余下的几个御盒,心中立时大定。

    近来炼丹之术大有长进,酒色也未必就能伤了朕的龙体。

    ......

    范府。

    范进刚在院子里的蔷薇花架下躺椅小憩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报,说是王世贞与张四维联袂登门。

    “快请!”范进整了整衣衫,吩咐道。

    未几,便听得一阵朗笑声传来,张四维率先开口,“范世兄这日子过得,可真是羡煞旁人了!”

    范进笑道:“哪有什么悠闲日子,不过是躲进小楼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罢了!”

    顿了顿,再度开口,“话又说回来,你们二人,一个去了督察院,一个去了太仆寺,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去处。”

    “范世兄说的哪里话,我等三人素来共同进退,大家都有美好的前途。”王世贞素来见不得范进过分自谦,快言快语道。

    范进闻言,抚须淡笑。

    从清贵、体面、进步前景等综合看待的话,督察院与太仆寺,的确是远甚工部,工部最大的好处,其实是油水足。

    范进入职工部以来,从不与任何商人做交易,也不曾给人开过后门,只管报业署那一亩三分地。

    然而,即便如此,也得了不少好处。

    由此可以推想,主管河道、水利、田亩、驰道,修筑长城宫殿等要职的工部官僚们,究竟能够从中捞到多少好处。

    所以,范进与王世贞、张四维之间的关系,绝不能简单地等同于,“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更不要说,范进的官位品级摆在这里,王世贞与张四维虽说如愿去了督察院与太仆寺,可也只是平调。

    往后究竟如何,还要看个人际遇。

    “范世兄,工部近来可是朝堂漩涡中心,范世兄若是有意调往其他部司任职,我与张世兄,愿意说服家族,相帮一二。”王世贞一脸忧色地说道。

    末了,王世贞看向张四维,扯了扯他的袖子,“张世兄,你也劝劝范世兄。”

    迈进督察院的大门才几天时间,督察院上下上奏弹劾工部贪墨修堤款,疏于治涝的奏折,便不下百余份。

    就连他为了表现得合群,都不免掺和着弹劾了工部几回。

    虽然嘉靖帝一律留中不发,可谁能猜到嘉靖帝的意思?

    万一,嘉靖帝就是觉得现在的弹劾力度还不够猛,留中不发,打算刺激督察院再接再厉,把声势彻底闹大呢?

    还别说,督察院上下大多都是这种看法。

    眼下虽然动不了严嵩,但借着这个机会,收拾严嵩的软肋严世藩,也能大大出一口被严党长期欺凌的恶气。

    “范世兄若是有意,在下自然也愿意相帮。”张思维无奈地看了王世贞一眼,心中却是暗暗摇头。

    这王世贞出身大族,满腹才华不假,就是这性子,过于天真烂漫了些。

    也就是在督察院,换做是其他衙司,迟早要栽个大跟头。

    “二位贤弟的心意,愚兄心领了。”

    范进摆摆手,神色自若道:“只是愚兄暂时还无意离开工部。”

    工部麻烦刚一缠身,自己就抽身而退,这让工部上下如何看他,其余部司如何看他?

    这岂非是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典型?

    王世贞神色焦急,还待再劝,范进打断道:“更何况,工部也未必就不能度过这一关。”

    黄河水患由来已久,连续两年未曾大修黄河河堤,上至部堂大佬、当朝内阁,甚至是嘉靖帝本人,下至文武百官,谁没有心理准备?

    只要洪灾损失没有超出心理极限,工部就不会沦为整个朝堂集火的靶子。

    王世贞气急,“范世兄切不可掉以轻心。”

    身在督察院,王世贞自诩还是知道些内情的,“督察院已经掌握了工部上下在修堤一事上手脚不干净的铁证,若是陛下下旨,工部上下定然是一场腥风血雨!”

    范进缓缓摇头,反问道:“你以为,陛下会下旨彻查吗?”

    “不会,陛下只会命人把这些证据全都放进案牍库。”

    “这是为何?”王世贞一怔,“这些可都是清洗工部的铁证,就连赵文华与严世藩,都牵涉其中!”

    “正是因为涉及到从一品的工部尚书,以及严首辅的儿子,陛下更不会下旨让人查工部。”范进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

    旋即又道:“王世兄不妨再想想,修筑河堤,兵部接触得最多,工部运输沙石木料,可是借用了不少兵部的船。”

    “为什么出了事儿,兵部不上奏,只有督察院上蹿下跳?”

    涉及工部,张四维顿时有些坐不住,“范世兄,你说是,修堤款一事,兵部也参与了?”

    王世贞捏拳,往桌子上一砸,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叫也参与了,依我看分明就是沆瀣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