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董老二继续喋喋不休道:“贾公子,前段时间龙潭港那边,东瀛浪人杀人闹事,朝堂下令对东瀛船只进行严查。

    限制东瀛商船入港,如今市面上东瀛洋货奇缺,这价钱也在不断上涨,像我手头这批东瀛水玉瓶,金陵城绝对找不出第二批来。”

    董老二前头从熟人手中吃下这批东瀛水玉瓶,本想大赚一笔银子,可没想到这东西虽别致,却没有一点行市,根本就没人要。

    如今遇上贾琮这样的买家,他见贾琮衣裳华贵,仪表不俗,一开口就要吃下自己所有存货,必定是要有大用。

    如今市舶司限制东瀛商船入港,市场上东瀛洋货匮乏,自己手上的东瀛水玉瓶也成了稀有物件。

    贾琮要购买东瀛水玉瓶,整个金陵除了他,绝找不到第二家,以他的奸诈阴狠,如不乘机狠割对方一刀,那他就不是董老二了。

    钱彬见董老二狮子大开口,怕这笔生意谈崩了,他那半成的佣金就泡汤了,正要开头劝说董老二。

    就听贾琮说道:“钱老板,我想和董老二单独谈一谈,这笔生意若成了,自然忘不了钱老板的帮衬。”

    钱彬听了一愣,也不多言,出了屋子在院子里等着,想来是这贾公子要和董老二讨价还价一番。

    而另外一个知道实情的人,事发后便远渡外洋,也绝不可泄露半点风声,眼前这小子又是从哪里得知,莫非还会妖法邪术不成。

    董老二被这一番话吓得脸色惨白,用惊恐的目光看着贾琮,这人刚才还是个和气的生意人,转眼就变得如此吓人,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董老二听了一愣,怎么这桩还没谈拢,就要谈另一桩。

    董老二浑身筛抖,脸如死灰,当年他将英莲拐走,就看上这孩子生来娇艳,要养成扬州瘦马,好高价待沽,大赚一笔。

    可做梦也没想到,冒出这么一个贾公子,居然能未卜先知一般,对这等隐秘之事竟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小丫头怯怯的看了贾琮一眼,也悄无声息的去了房间,还把房门带上。

    英莲被拐时不满三岁,人事不知,被他诓骗,认他为父,他又让她从小带着抹额,以防她那颗醒目的胭脂痣被人认出,心思也算缜密了。

    贾琮脸色渐渐阴沉,说道:“董老二,我现在和你谈的是另一桩生意。”

    那英莲的眉心和素云一样,有一颗胭脂痣,这等胎痣万中无一,你家的素云便是那英莲!当年那拐走甄英莲的人就是伱吧!”

    董老二听了这话脸色一变。

    他心中恐慌,却还是嘴硬道:“你休要血口喷人,素云是我的女儿,这儿左邻右舍都知道,怎么成了拐来的,你诬陷良善,我要寻官去告你。”

    贾琮能发现董老二的女儿素云,就是当年被拐卖的甄英莲,完全是机缘巧合下仓促发生的,钱彬带他来之前,他毫无思想准备。

    “可是那年元宵灯会,家人霍启带着英莲去赏花灯,竟让她被拐子拐走,从此不知去向。

    贾琮见那小丫头还愣愣的站在那里,微笑道:“你也去外面等着。”

    却听贾琮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我在姑苏有一个故人,住在十里街仁清巷,姓甄,名士隐。”

    董老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贾公子,也没什么好谈的,一两银子一个,不能再低了。”

    他也深知拐卖妇孺被抓住就是死罪,后来又遇上些事故,便洗手不干,将英莲带到金陵僻静之地来养,只要养到十多岁就可以发卖。

    难道她还能认不出自己的女儿,按大周律,掠卖人口者,凌迟!”

    当年这些事除了他之外,绝无第三人知道,就连他那些同伙都来不及得知他拐了英莲。

    “十年前甄家在姑苏虽不甚富贵,然也算当地望族,这甄士隐膝下只有一女,名唤英莲,自小聪慧秀美,极得父母宠爱。”

    贾琮笑道:“你要告官,那是正合我意,只要见官,你拐卖妇孺之事便再无法逃脱,英莲之母如今还健在,只要请来一见。

    董老二在此定居许久,这里左邻右舍都认得他,如果他现在举告董老二拐卖人口,一时之间无人会相信他。

    一旦纠缠不清,可能就会让董老二逃之夭夭,甚至还会让英莲反受其害也说不准。

    如今只能先稳住他,救了英莲出火坑再做打算。

    这董老二拐卖幼女,害得甄士隐家破人亡,死不足惜,只要心存良知之人,都不会让这样的人逍遥法外,留在世上害人。

    董老二见贾琮说了那一番话,却没有其他举动,便心中一松,以己度人,以为别人都和他一样。

    这姓贾的不知从哪里打听了这事,哪里是为了什么狗屁故人,不过是想谈买卖时作为要挟,再说他去举告自己他有什么好处。

    董老二定了定神,说道:“贾公子是个明白人,我董老二也不是糊涂的,公子想怎么样,还请划个道出来。”

    贾琮听了这话,心里微松了口气,知道应该能稳住这个杂碎了。

    “我初来金陵,要做这东瀛洋货生意,我看董老二你能盘到这批东瀛水玉瓶,想必是有些门路的,以后还要有所借重。

    如果事成当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可你要是有其他龌龊心思,我自然也有手段来对付!”

    董老二见他语带威胁,反而放下心来,说明这小子真的只是想要好处,并不是要拿他见官。

    “这些水玉瓶子,我可以按单价一两银子全部买了,不过要搭上那个丫头。”

    董老二差点怒发冲冠,呼啦的站了起来:“那丫头我养了十年,吃得米粮都不止这个钱,姓贾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要不是他长得瘦弱,而贾琮看起来少年精干,又捏住了他的把柄,这会子就要暴怒之下动起手来。

    贾琮一笑:“我花钱买了你的祸根,你应该谢我才是,愿不愿意在你,你可想清楚,不要因小失大!”

    董老二怒道:“这丫头前面可是有人买了,如何还能让给你,这些人你未必惹得起。”

    贾琮喝了口小丫头沏的茶,讥讽道:“买她的是那冯渊,还是那金陵薛家的大傻子,我说的没错吧,你想吞两家的银子,还想拿这些来唬我!”

    董老二一脸惊恐,指着他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贾琮将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冷冷说道:“我劝你还是别想这些没用的,干脆些把契书写了,还能得七百两银子。

    不然人财两空也就罢了,把性命都得赔进去就不值得了,我可是为了你好!”

    等到钱彬进来,听到两人谈定的买卖,整个人都傻了,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拢。

    他看着董老二那呆萌俏丽的女儿,一脸的不知所措,在董老二的呵斥下,那贾公子的温言引诱下,战战兢兢在契书上按了手印。

    钱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他娘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位贾公子花了七百两买了七百个水玉瓶子,虽然有点贵,却搭上董老二俏得过份的女儿做添头。

    这不是买一送一,这他娘的就是买一白送。

    这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大的便宜,董老二一贯精明,难道他的脑袋被驴踢了。

    早知道有这么大的便宜好占,他钱彬砸锅卖铁也要凑七百两银子,把这生意抢先做了,这么俏的丫头,不要说七百两,七千两都值。

    钱彬再看向贾琮时,目光中已有高山仰止的敬佩,这小子高人啊,他到底是怎么谈成这种生意的。

    而董老二看着贾琮,见他正温声细语让素云去收拾行李,心里不禁满腔悲愤,世上竟有这等恶贼!

    他董老二一辈子做过不少缺德事,相比这小子的作为却良善太多。

    他辖人私隐,威逼利诱,强占别人养的丫头,也不怕挨雷劈,天下竟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心狠狡诈令人发指。

    ……

    贾琮先给了钱彬四十两佣金,让钱彬帮他叫一辆马车。

    按约定钱彬其实只能拿到三十五两佣金,心里觉得这大家公子做事就是上路子,于是非常积极的帮他去找车子。

    小丫头脸上挂着泪,显得楚楚可怜,不知道是为离开董老二感到无助,还是因自己被卖而流泪,又或者是对未知的未来感到害怕。

    也可能是这些复杂的情愫和忧愁都聚在了一起,让她异常的茫然无措,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但她还是回房间收拾了东西,没过多久就回到了贾琮的身边,对于自己要离开这里,她好像很快就接受了。

    贾琮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对她的和善,让她愿意跟自己走。

    还是董老二一直就对她不好,总是算计卖了她换钱,所以才让她对离开这个曾经称之为“父亲”的人,毫无半点留恋。

    不管是哪种原因都让贾琮心里发酸,自己虽然从小在东路院被苛待,但是比起她却强了太多。

    想到这些,贾琮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怜惜,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

    她水润柔美的眼波中,倒映出贾琮温和的笑意,似乎被善意的笑感染到,那唇角不知觉微微一翘,也对着他露出一丝羞怯的笑。

    “以后有我呢,没人会再欺负你,也不会再让你吃苦,你还是换个名字比较好,就叫香菱。”

    “香菱……。”这名字真好听,少爷怎会无缘无故想到这名字,不过叫香菱比叫素云好听。

    这时钱彬已雇来了一辆马车,还帮着贾琮把几箱水玉瓶子搬上了车,毕竟他那四十两赚得轻松,帮些小忙还是很乐意的。

    钱彬雇的马车不太宽敞,车厢装了几箱东西便塞得满满的,只能在车辕上再坐一人。

    于是贾琮便拜托钱彬随车运到兴隆坊贾家老宅。

    钱彬这才知道这位爷竟是金陵国公贾府的公子,因为金陵人都知道,兴隆坊贾家老宅就是特指贾国公府,可不是其他偏房的宅邸。

    这让钱彬对贾琮有些肃然起敬,金陵国公贾家可是闻名天下的豪门贵胄。

    怪不得这位贾公子如此仪表不俗,只有豪门大家才能养成这等人物,当然这贾公子买丫头的手段也是极高明的。

    贾琮和香菱没马车坐,便先走路离开,只要出了大宰门,便能雇到车马。

    离开院子的时候,香菱只是怯生生看了丧气败坏的董老二一眼,便不再去看。

    只是盯着她种在院子角落处那些花草,还有篱笆上生机盎然的藤蔓,看了好几眼,便头也不回的跟着贾琮离开。

    香菱从小被人拐走,应该是受了不少苛待,像是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

    她总是跟在贾琮身后两步走着,不远也不近,人有些愣愣的,走得也不快。

    没一会儿就被贾琮落在身后,等贾琮察觉到便停下来等她。

    如此反复了几次,每次贾琮都耐心停住,温和笑着等她跟上,才继续走。

    这种奇怪的状态持续了许久,像是一种奇怪的磨合和熟悉,让两个人渐渐默契起来。

    而香菱的脚步也慢慢变得轻快,能紧紧跟上贾琮,不再用贾琮老是停下等她。

    快走出大宰门时,路边正有一家热气腾腾的汤饼店,坐着三三两两的吃客,浇头肉汤的香味弥漫街面。

    贾琮听到身后传来微不可闻的声音,回头一看,香菱脸色红润扭捏。

    贾琮笑道:“时候还早呢,早食的时间才过去不久,怎么就饿了。”

    “少爷,我们家从来不吃早食的。”

    贾琮听了一愣,如今虽不像后世那样的饮食习俗,但是中等以上人家都能一日三餐,只有贫困之家会依先宋旧制一日两餐。

    这样人家不是不想多吃一餐,主要就是穷。

    那董老二有本钱进一批水玉瓶,应该是有些家资,不知是苛待香菱,还是真的连三餐都吃不起,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这自小被拐的孩子,日子要想过得舒坦是不可能了,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怜惜。

    “正好我也饿了,我们也去吃一碗。”说着便带着香菱进了那家汤饼店。

    正经的贵勋子弟,是不可能在这种路边摊子,像贩夫走卒那样吃东西的。

    不过贾琮这个贵勋子弟却是异类,当年他在东路院填不饱肚子,靠着买字赚了银子,便常去这些路边吃肆去打牙祭。

    那店老板看个衣裳华贵的公子进了店里,后面却跟个衣裳鄙旧的丫鬟,相映成趣,古古怪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