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煦的晨光中,一辆马车行进在栖霞山蜿蜒曲折的古道上。

    贾琮掀开车帘,望着车外已有些萧瑟的山景,初冬将至,昨晚下过一场夜雨,空气中晕着冰凉湿冷。

    车厢内却是一片轻柔温暖,还有一丝甜润的栀子花香味儿。

    贾琮在安定寺抄了三天经文,今天是回城的日子,天还没亮,香菱就起了大早收拾东西。

    山道婉转,马车摇晃,香菱这年纪本就贪睡,早上又是宿睡未足,没几下就昏昏欲睡。

    雪腻俏美的小脸一歪,就枕到了贾琮的右肩上,也是心宽,居然就睡了过去。

    贾琮低头看她菱花似的两片唇瓣上,那一层新抹的胭脂,似红玉生晕,纤润欲滴。

    晴雯用贾家老宅里的栀子花,捣了几盒胭脂膏子,弄得满屋子都是甜润润的花香味儿。

    香菱自然也分到这样一盒。

    其实贾琮对邹怀义一案,心中还有许多疑虑。

    她从到了贾琮身边,过得比以前好了太多,吃睡踏实,无愁无虑,原先消瘦的脸儿都柔出一丝圆润,越发娇润可爱。

    那日邹怀义自知陷入绝境,金陵卫指挥佥事张康年劝他伏法,并许诺自己会和上官力保他妻女无恙,情义诚恳。

    邹怀义之行罄竹难书,如何以儆效尤,才是嘉昭帝最关注的。

    更不用说,因他指使而被杀的应天府衙六十一条人命。

    自那日邹怀义在府中畏罪自尽,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七日。

    据说卫所都指挥使杜衡鑫、指挥佥事张康年,还真的上奏为他的妻女求法外之恩,

    但邹怀义手上的血债实在太多,他利用手中职权便利,网罗指使东瀛浪人杀人劫船,践踏皇帝锐意推行的海贸国策,已足够抄家灭族。

    以前她在董老二身边,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从来就没用过什么胭脂,如今被晴雯熏陶几次,自然也生出些女孩儿天性。

    大理寺派出属官倒也罢了,嘉昭帝还让向有酷戾之名的推事院介入此事,皇帝这是动了杀机。

    不然以他犯下的滔天罪孽,在皇帝的震怒之下,就算躲过凌迟之刑,也要被判个腰斩弃尸。

    ……

    皇帝的圣旨比五军都督府的令谕,早两天到达金陵,嘉昭帝在圣旨中的言辞异常严厉,要求彻查水监司邹怀义及相关从犯,从严处置。

    嘉昭帝谋深疑重,御下偏于严苛,对枉顾忤逆之行,向来都是毫不手软。

    跟随圣旨而来的,还有大理寺和推书院的一批属官,主要是来接任查办邹怀义一案相关人犯及诸事收尾。

    但后来再回想那时场景,却让贾琮有些毛骨悚然。

    现在看来,邹怀义当日干脆利落的抹了脖子,倒是走的痛快了。

    邹怀义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金陵官场即将迎来一场血雨腥风。

    当时听来,还真让人有些感动。

    势必要拿他震慑官场阴私宵小,哪里会因为几个卫所武官的恳请,就法外施恩。

    当时邹怀义虽知罪行败露,自己生路已断,但不至于完全失去求生之意。

    如果不是张康年劝他伏法,并承诺保他妻女,难道他还会被激得当庭自杀?

    隐约之中,倒像是张康年劝他去死,以此作为保住他妻女的条件,而邹怀义立刻自杀,像是在向张康年以死明志一般。

    事后,贾琮无数次回想当时诡异的场景,每次想起都会遍体生寒。

    ……

    当日贾琮意外发现邹怀义要做四十大寿,便向宁王提议抓住此天赐良机,趁着邹家举办寿宴之机上门拿人。

    因但凡举办寿宴,就一定不会有过于森严的戒备,能上门贺寿之人,也必定与邹怀义关系亲近,其中就不乏其同谋之人。

    且应天府大狱一干人犯的消息,封锁得十分严密,一直未走漏出风声。

    贾琮又从曲泓秀送的那块方形铁牌得到启发,放出宁王偶尔抓获隐门重要人物,关押应天府大狱的消息,故意混淆视听。

    这也让邹怀义这些人放松了警惕,一直到贾琮从扬州返回金陵那天,一切都还风平浪静,也算是侥幸了。

    那日邹怀义自尽,宁王随后便赶到邹府,所有宾客都被暂时扣押,一番盘问之下,当场拿下许多可疑之人,实在是事半功倍。

    前几天大理寺和推事院官员,根据从水监司缴获的文牍残卷,以及相关从犯的口供。

    又从城北偏僻的空置宅院中,找到了龙潭港事发当日失踪的二十万洋货,至此,邹怀义之罪人账俱获。

    但邹怀义指使东瀛浪人,在外海犯下数十起大案,抢掠无数洋货资产,其数额估算十分庞大。

    除去那二十万财货,及邹府抄出的财物,还不到估算数额十之一二。

    另外那些数量惊人的资财赃物,又去了哪里,它们的受益者,难道只是区区一个水监司?

    邹怀义仓促自杀,就担下了龙潭港一案所有罪责,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从此死无对证。

    或许这样就保住了邹怀义背后之人,可能这个人就是官职高于邹怀义的张康年,也可能是比张康年更大的人物。

    甚至于这个大人物就是金陵卫都指挥使杜衡鑫,那个手握上万兵马的正三品武官,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但这一切只是他的揣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以他的性格,也绝不会拿这些无稽之言和宁王去说。

    当时他身边有数十个宁王亲卫,他能看到的,这些人也能看到,自然会有人将当时的场景转述宁王,如何判断就看宁王他自己了。

    如果他的所有揣测是真的,那这件事背后的牵连就太大了。

    他只是一个小秀才,只是偶然客串了一下宁王参赞,他已经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事情,这就足够了。

    他还有很多自己的路要走,卷入如此叵测的事情中,对他弊远大于利,且事态的发展完全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及时抽身远离,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说起来到金陵已两个多月,但是没过多少安稳日子,事情倒是招惹了一大堆。

    好在他从邹府回来没几天,金陵龙潭港一案相关事宜,已由大理寺和推事院陆续接手。

    贾琮便伺机退出,躲在安定寺专心抄写经文,或在兴隆坊老宅里和几个丫头消磨时光。

    ……

    马车都快要到兴隆坊了,香菱还软软靠着贾琮肩头熟睡。

    直到贾琮去捏她柔滑的耳垂,她才迷糊的醒来:“少爷,我们到了吗?”

    等到进了自己院子,见五儿穿条烟松绿的褙子,袖口点缀着白梅刺绣,内搭条艾绿色长裙,袅娜可人,满脸笑着迎了上来:“三爷回来啦。”

    五儿一边给他脱了外衫,换了居家的宽松常服,又帮他脱了靴子,套上软鞋,取了温水给他净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