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府。

    那日王义被贾琮一顿收拾,回府便落下了病根。

    贾琮那霹雳一刀没砍死他,却是真的诛了他的心。

    当时王义以为自己已被那一刀枭首殒命,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冰冷彻骨的刀锋擦过头皮的恐怖感觉。

    那一刀不仅吓得他失禁,也几乎击垮了他的精神,又夹着难以启齿的羞辱。

    自回府那一日起,这王义只要合眼就会发噩耗,那钢刀临空的恶相如影随形,每天都睡不了一个时辰的整觉。

    没几天功夫就瘦了几圈,两眼乌黑,苦不堪言。

    大夫看过,说王少爷是受了过度惊讶,伤了神魂,药石只能治标,这病只能慢慢养着,慢慢才会好。

    王张氏见自己原先龙精虎猛的儿子,被贾家那婊子养的畜生吓得没了人样,心中痛如刀割,却不想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招惹的。

    听到秀才公三字,那年轻书生脸上露出得意,前几日礼部院试揭榜,他高中头榜,多年苦熬终于得偿所愿。

    这时外头丫鬟来报,说是贾府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得了二太太吩咐,来探望表少爷的病情。

    又说琮哥儿好在是落地贾家这样的国公豪族,不然以他的出身,连读书科举都是不许的,更别说如今还得了案首的名儿。

    ……

    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书生,走进一家陈旧的小客栈。

    穿堂的小二满脸堆笑迎了上来:“秀才公,你可回来了。”

    那种在同年中指策方遒,一呼百应的感觉,实在让他陶醉。

    等周瑞家的一走,王张氏一个人思索了许久,便让丫鬟去叫府上的西席过来问话。

    他已经觉得这小客栈有些寒酸,好像有些配不上自己这个头榜秀才。

    年轻书生眉头一挑:“姓邱的妇人,她可有留话?”

    那周瑞家的进去看了王义的形状,又问王张氏诊病的结果,也是一番唏嘘安慰。

    听了这话王张氏心中一跳,周瑞家的又唠叨些其他家常话,便说让表少爷好好养着,自己要回去和二太太覆命,好让二太太放心。

    上天生人何其不公,自己满腹才学,却生于贫寒,家中为供他读书,弄得一贫如洗,衣履鄙旧,食难果腹。

    又不免说起府上琮哥儿这次实在有些过了,即便看在老爷太太恩义上,也不该如此对待王家亲戚。

    那小二说道:“并未留话,她说你看了信便知。”

    那小二说道:“秀才公,今天有位姓邱的妇人,送来封信给你。”

    那秀才拿了信就进了房间,烛火下拆开信细读,眼中精光闪烁。

    这天傍晚,距离宁荣街四五个路口远的一条小巷中。

    成了庶民眼中高贵的秀才公,心中畅快狂喜难以言表,这几日有不少同年慕名拜访,对他这个头榜秀才多有推崇。

    那西席是王子腾请来教儿子读书的,是个落魄的秀才,考了半辈子的学,最懂读书科举的事情。

    等到王张氏从西席那边问清了事,原先的萎靡哀伤一扫而空,叫了自己心腹的陪房媳妇,让她即刻去请大妹妹过来叙话。

    而那些勋贵子弟,悠游奢靡,百事不做,却能安享富贵!

    如果不是得了贵人资助,只怕自己必定半生营营役役,困于生计,哪里还能潜心读书,高中院试头榜。

    既然天道不公,运势定当自取,当初自己如果不是设法依附,哪里会有今天。

    好风凭借力,胜向险中求!

    书生脸上泛起一丝决然和疯狂,将那份信在烛火中点燃,片刻化为灰烬。

    ……

    雍州院试放榜后数日。

    这几日常有上门道贺贾琮高中案首的亲眷,贾政便在荣国府花厅摆了几座酒席酬谢贺客。

    贾琮虽不喜这些应酬,但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也不好冷落,只能跟着贾政一一应酬。

    天气萧瑟,秋寒日重,几至午后,天边爬满一片血红的云霞,透着几分森严诡异。

    城东礼部南院衙门口,来了十几个身穿青衫的学子,为首那人身材高瘦,颧骨微耸,神情带着些许清高孤傲。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礼部南院衙门口,把看守大门的衙差吓了一跳。

    为首那身材高瘦学子,走到衙门口那架积满灰尘的堂鼓前,抽出久不使用的鼓槌。

    对着磨盘大小的鼓面,咚咚咚的擂响起来。

    洪亮而低沉的鼓声,沿着礼部南院东墙,如汹涌的潮水般四处传开,街道上的行人都恐慌的驻足观看。

    鼓声很快响彻整个礼部东西衙门,满院皆惊!

    上午正是朝会的时间,礼部尚书、左右侍郎及其他五品官员都入朝见驾。

    礼部仪制、祠祭、主客、精膳四清吏司,只有一位郎中留守坐堂,听到堂鼓响起,脸露惊诧。

    大周六部、各州府衙门口都设置有堂鼓,这也是一贯的定例。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州府官衙的堂鼓倒是偶尔会响起,一般都是百姓要申述喊冤。

    而其他衙门的堂鼓基本上就是摆设,像礼部衙门口的堂鼓,少说也有十几年没响过了。

    事出反常必为妖!

    那位留守坐堂的郎中不敢怠慢,派了一位礼部主事出来查问事情。

    十几个学子聚集礼部门口,这声势已经不小。

    其中有童生,更有不少是戴方巾穿襕衫,正是本次上榜的秀才。

    那位礼部主事也是精明之人,没出门之前已吩咐衙役守护门庭,预防这些学子冲击门户。

    科举进学为秀才,便跨入士大夫阶层的门坎,拥有见官不跪,免除差徭,不可随意上刑,遇公事可禀等特权。

    这些人也只能阻拦,却是碰不得打不得,更不用说在礼部这种主持天下伦礼的清贵衙门口。

    那礼部主事正色问道:“尔等都是读书人,当知衙堂森严,何故在此聚众喧哗。”

    为首那位身材高瘦的学子,戴方巾穿襕衫,应是本次院试取中的秀才,只听他郎朗说道:

    “这位大人,学生乃德庆府生员刘文轩,因获悉本次雍州院试有违制逾规大事,特与同窗到礼部衙门举告,此乃诉状。”

    那位礼部主事心中惊疑不定,从那刘文轩手中接过诉状,展开一看,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伱们要举告本次雍州院试案首贾琮!”

    刘文轩答道:“正是,我等知悉,案首贾琮生母乃是十年前神京云燕楼花魁杜锦娘!

    大周祖制:娼、优、卒、隶为贱民,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举!

    贾琮为花魁杜锦娘之子,不出二代,不在科举选试之列。

    神京县府把关不严,让贱役污秽之子进入儒家科场,竟被点为雍州院试案首,有损学林清名,有违国朝礼制,令我等同科学子因其蒙羞!

    现上书请愿礼部上官,严肃国法,摘去贾琮方巾襕衫,革除学籍功名,重定本年雍州院试案首!”

    那刘文轩言辞锐利,气凌言重,字字如锤,侃侃而谈,引来不少路人驻足观看。

    此时从街道两边又陆陆续续聚来一些儒衫学子,其中不乏方巾襕衫者,看样子竟是事先约定,只是这些人晚到了一步。

    那位礼部主事脸色已露出惊慌,这时聚集在礼部南院衙门口的学子,竟达到三四十余人,看过去人头攒动,满眼儒衫!

    虽和本次雍州院试数千名考生相比,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人,但这声势却已不可小觑。

    那礼部主事已在衙门当值数年,哪里不知其中厉害。

    本次雍州院试案首及前十之选,是三十余名各部阅卷官员公推,再由雍州学正、礼部左侍郎郭佑昌亲点案首。

    如果案首贾琮因娼妓之子身份被罢黜,那么亲点他为案首的侍郎大人也会乌纱不保,参与阅卷的三十余名官员都难逃干系!

    礼部衙门也要因此蒙羞,祸事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