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昭帝微叹了口气,缓和了激荡心绪,又打开中车司呈上来的第二份密劄。

    这份密劄上记载数十名童生至礼部衙门举告院试案首的诸般细节。

    但是嘉昭帝对这些内容只是大致浏览,他的注意力放在本事记载的附录部分。

    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每个人名后面都有出身、籍贯、亲眷关系,还有其他一些要紧信息。

    甚至很多地方都用红线做了标注,要是当日礼部那位留堂郎中看到这些东西,必定要大吃一惊。

    因为密劄上面这些名字,和当日礼部登记的上衙举告学子清单完全一致。

    此中根源,自然是中车司在礼部也安插有眼线,一举一动都逃不脱他们的眼睛。

    这些名字中有几个已被中车司坐探做了标注,应该是关联较大的人物,其中一个名字是刘文轩,籍贯资料为德庆府生员。

    嘉昭帝仔细浏览附录上的信息,脸色慢慢变得阴沉,突然挥袖御案上的烛台击翻在地,喝道:“其心可诛!”

    就是说那位从一品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竟和今科院试学子举告案首之事,有若有若无的关联。

    而王子腾的夫人就是德庆府张家的长房嫡女!

    这位叫刘文轩的童生,已在本次院试中被取为秀才,他也是此次举告案首贾琮的领头人。

    这就是犯了帝王的大忌,也怪不得嘉昭帝会说出其心可诛的话来。

    像德庆府张家这样的大族,如家中年轻一辈没有杰出的读书种子,就会去资助有才学的寒门子弟。

    科举抡才乃国之大政,如果此事真与王子腾相关,那他的胆子也太大了。

    至于王子腾是否因私怨,是这次谋害新科案首贾琮的幕后黑手,对一个掌控天下社稷的皇帝,还不算最紧要事情。

    况且嘉昭帝并不打算用这样事,来扳倒王子腾。

    因此这位在礼部衙门前义正词严的刘文轩,和德庆府望族张家关系匪浅,张家其实就是他的恩主。

    而王子腾的夫人和儿子,又刚刚在贾府因羞辱贾琮生母,都和贾琮起了冲突。

    只是目前一切还只是表象,并没有实证,但他对这位京营节度使的猜忌,却已经埋下种子。

    或收为门生,或结为姻亲,一旦这些寒门科场高中,资助之家自然也就多了一重官场人脉,这也是世家大族常有的做法。

    一个缺乏世家根基的京营节度使,比那些老牌武勋来坐这个位置,能让他更放心。

    因为他主领中车司,这几份密劄他也看过,那上面的刘文轩,家境贫寒,虽才学不俗,连衣食都显窘迫。

    但嘉昭帝心机深沉,没有十足的把握和必要,不会轻易去动掌握神京卫戍职权的京营节度使。

    如果要拿到实证,也是很容易的事,那刘文轩只是个文弱书生,在推事院三木之下还有什么不会招的。

    侍立在一旁的郭霖打了个哆嗦,见那份摊开在圣上面前的密劄,大概也明白了圣上为何动怒。

    一个武将居然敢引动民议,勾连都察院,干扰一州院试案首的人选。

    这一切难道都只是巧合?

    历来帝王,最忌惮的就是武将心存阴私,蛊惑朝政。

    后被德庆府望族张家资助,才有资财游学神京,拜得良师,学业长进,这才连过两关,进入雍州院试。

    要说王家没在这件事背后发生作用,都很难让人相信。

    对嘉昭帝来说,举告罢黜院试案首事件,是个极好的契机。

    案首贾琮身世的与众不同,能让嘉昭帝推动这件事,往他最想要的结果去发展。

    只是对于贾琮这个案首,他倒是多了几分同情,贾琮有今日之祸,八成就是当初维护生母惹上的,但这一点很入嘉昭帝的心。

    ……

    这次中车司呈上来的还有第三份密劄,这一份却并不是嘉昭帝事先吩咐过的,上面记载的却是监察御史陈敏言的密事。

    嘉昭帝看了一眼这份密劄,便知是郭霖这老货,见自己从吏部调陈敏言的档案,居然敢揣摩圣意,将中车司的相关密劄也拿了出来。

    便狠狠地瞪郭霖一眼:“下回要是再敢妄猜私行,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郭霖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圣上恕罪,老奴万不敢揣摩圣心。

    只是见皇上调用陈敏言吏部档案,老奴就去翻了中车司历年旧卷,觉得有些用处,便一起呈上了,下回万万不敢了。”

    “哼!”

    嘉昭帝看了第三份密劄,厉声问道:“这上面记载的可都确实!”

    郭霖战战兢兢回道:“回禀圣上,这上面记载的都是实事,而且也不算私隐,只要找人一问便知。”

    嘉昭帝有些疲惫的将手中的密劄扔在案上,讥笑道:“真是魑魅魍魉,人心叵测!”

    这份密劄记载陈敏言原是德州府推官,因受副都御使刘宇清看重,才被提拔为雍州道监察御史。

    此人视刘宇清为恩主,一向唯刘宇清马首是瞻。

    这份这份密劄中还有一行娟美劲秀的笔书备注:刘宇清妇董氏,与京营节度王子腾妇张氏为姨表姊妹,素有来往。

    中车司整理这几份密劄的人很是了得,在知道郭霖查找几份密劄的用途,便将几份密劄关键处作了标注,甚至找出关联相互印证。

    不然嘉昭帝也不会很快看出其中端倪。

    虽这一切或许都是巧合,并不算什么确凿的实证,但世上真有这么多巧合吗。

    嘉昭帝的脸色阴沉的像能滴出水,罢黜院试案首的背后,这些看似交缠纠连的迷雾,似乎一下子清晰起来。

    “你那中车司中倒是有些人物,这几份密劄做得很是缜密。”

    郭霖刚才被嘉昭帝训斥了一顿,正有些惊魂未定,见皇帝突然又夸了一句,这才三魂七魄回来一半。

    “老奴谢皇上夸赞,奴才每日跟着皇上身边伺候,中车司不少事奴才无法亲力亲为,所以日常奴才也极留意招揽人才。”

    “中车司是朕的耳目,你好好做,朕不会亏待伱的。”

    “奴才遵旨,定当好好做事,不负皇上信任。”

    “你传朕口谕,传礼部左侍郎郭佑昌进宫奏对。”

    ……

    荣国府中,柳静庵和贾琮序了师徒之礼,便告辞返回洛苍山。

    贾政这边自要给贾琮备一份体面的六礼束脩,挑选良辰吉日,让贾琮送到洛苍山。

    赵崇礼自去访友,柳静庵坐上老仆的马车。

    那老仆驱车时又回头看去,见贾政和贾琮还站在正门处目送。

    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回了柳静庵在洛苍山的住处。

    “老宋,这两年你陪璧儿在南边做官,他在那里一切可好?”

    两年前,在贾琮入清山学院读书前夕,柳璧中了嘉昭十年殿试二甲三十七名,被选官至金陵以南高淳县做县令。

    老宋是从小就跟在柳静庵身边的家仆,半生相随,是柳静庵最信任的人。

    当年因不放心孙子一人孤身去南边做官,才让这心腹老仆跟了一起去。

    “小少爷在那边很好,为官清廉有为,县衙上下都是交口称赞。

    只是我这老胳膊腿不争气,受不了南边的潮湿,这两年风湿病上来,小少爷怕我病情加重,才硬是催我回来。”

    柳静庵笑道:“你也过了知命之年了,身体不比少年,还要要好好保养,你从小就是北人,长年在南边确不是长久之计。”

    老宋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老爷,当年我去了南边,没见过这位琮少爷,今日见了他模样,着实将我吓了一跳,他实在和那人太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