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不仅仅是佛子觉得焰姬离谱,就连对面的刺客也是这么觉得的。

    尤其是在佛子浑身上下那股超然慈悲之意下——

    领头的刺客看着佛子,突然出言——

    “佛子,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是真的?”

    难以言明的默契下,双方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一起忽视了还在地上的焰姬。

    佛子笑意依旧。

    “自然。”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甚至都没有给出什么承诺,也没有发出什么誓言,可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就莫名的充斥着可以信赖的气息。

    以至于——

    对面听闻此话的刺客首领略微垂眸,神情一顿间,仿佛是在衡量着什么,沉吟一瞬后,到底是微微点了点头。

    他开口说道——

    “只要今日佛子答应在下,不将此事泄露出去,只当不曾遇见我等,我等便放您离去——”

    还在地上的焰姬:……?

    不是——这年头的刺客还这么怪好心的?

    “之前怎么没见你们对我的侍从们网开一面呢?”

    刺客首领:……

    “佛子是方外之人,你那些侍从则是卫国之人,也能和佛子相提并论?”

    他们之所以要刺杀焰姬,本身就是国与国之间的博弈,所为的目的是结束天下七国纷乱之战,杀卫国之人,护本国百姓,哪里有什么网开一面?

    今日卫国之人少死,说不定来日他们本国百姓遭殃,这里面的门道还用选择?

    当然,以上仅仅是对外理由。

    对内么……

    其实按理来说,佛子也应该被斩草除根的。

    但——

    衡量的视线扫过佛子明明毫无遮挡,却依旧不沾水汽的全身,乃至于是——他明明踩在地上,衣摆也略微偏垂,可却连一丝泥土都没有沾染到的模样……

    目测来看——刺客首领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和佛子相比,狼狈到不行的自己,快速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佛子,不简单,怕不是他们这一群人加起来都不够人家打的。

    和他动手就是送菜,就是白给。

    真没必要。

    焰姬:……

    她只是嚣张跋扈,她不是傻。

    在经过最初那一阵缓和后,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并同样能观察到佛子周身模样的焰姬,自然不会信这些刺客的鬼话。

    她甚至不需要了解佛子有多强大,她只需要明白一点就够了——这些刺客,在忌惮着佛子。

    因此——

    “大师救命……”

    她一瞬便切换上了楚楚可怜的模样,泪眼朦胧间,柔柔弱弱的。

    “妾身身为卫王独女,今日若是身死,明日这天下便该乱了,到时候战火四起,生灵涂炭……大师,您于心何忍啊!”

    熟知焰姬平时是什么作风的刺客:……?

    你一朵食人花装什么小白莲呢?

    佛子:……

    你是懂道德绑架的。

    他浅浅垂眸,淡淡的瞥了一眼正在耍小聪明的焰姬。

    这人,他今天确实是要救。

    但被动救人和主动救人,这就是两回事了。

    因此——

    “施主不必这般委曲求全,此处为陀航寺所在,我佛净地,自是不应杀生——”

    他微微一笑,目光了然间,直视人心,却并未激起任何的情绪,只是以一种阐述的口吻静静的解释着。

    没来由的,看着佛子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焰姬心间一跳——

    也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情绪,但——

    不等焰姬反应过来……

    “你还是快走吧。”

    有那么一瞬,就连焰姬自己都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她眼神震撼,看着佛子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了鬼一样——

    不是……

    这人是不是给她下蛊了?

    她这种自私自利的人,这话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实际上也完全没想到焰姬居然会说出这种话的刺客和佛子:……

    挺意外的。

    但这并不影响刺客首领将目光看向佛子。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阿弥陀佛——看在施主先前并未打算对小僧赶尽杀绝,心中仿佛还留有一份善意所在的份上,小僧愿再给施主们最后一次机会。”

    佛子双手合十,眉眼之间,尽数慈悲与怜悯。

    “现在离去,念汝等也是各为其主,小僧可饶汝等一命——”

    刺客:……

    有点荒谬。

    这话怎么听着——

    “你不是和尚吗?”

    和尚还能杀生?

    你确定你这个佛子正经吗?

    “佛道亦有怒目金刚一说——”

    佛子依旧淡定。

    他微微一笑,即便是在说着打杀的话语,也显得如同是在济世救民一般。

    “为战火所累者,最苦为百姓,七国修生养息,民生方才回缓些许,公主不可死,若施主执意要坏了苍生休缓……小僧只好,渡汝等面见我佛,请诸位施主亲自与我佛细说——”

    至于杀生什么的,他不过是送你们去见佛祖面谈而已,和杀生造孽有什么关系?

    刺客:……

    看出来了,这佛子是真的有点文化的,能把送人上西天都说得这么文雅,还面见佛祖——

    行的吧。

    既然这佛子说不通,他们也只好——

    “告辞。”

    深深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焰姬,这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还以为要打起来的焰姬:……

    已经预备将念珠缠到自己手腕上的佛子:……

    徒留两人相视间——

    “佛子是吧?”

    焰姬突然娇羞一笑。

    “妾身的脚受伤了……”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佛子,又朝着他伸手,示意佛子将她抱起来。

    “劳烦大师将我抱去陀航寺——”

    佛子:……

    他沉默的看了一眼焰姬沾满泥土的周身,又看了看她羞红了的双颊——

    当机立断的直接退后了一步。

    对焰姬眼底浅浅升起的怒气视而不见,佛子礼貌一笑,抬手一礼。

    “阿弥陀佛,还请施主稍等片刻,待小僧前去山脚寻人将施主带回去——”

    焰姬:???

    不是——

    这不仅是不肯抱她,还预备把她一个人丢下?

    看着佛子当真略过自己离开的模样,焰姬一下就慌了。

    “等会!你别走!这要是那群人没离开多远,还在埋伏怎么办!”

    佛子:……

    “不会的。”

    他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慈悲模样,但就是咬死了不松口,又对焰姬的暗示视若无睹。

    “还请施主放心。”

    焰姬:!!!

    我放心个锤子我放心!

    她暗恨的瞪着佛子,怒气上涌间,连脚底的疼痛都好像减弱了不少,又怒气冲冲的爬了起来,叉着腰,昂着脑袋,开口命令。

    “先抱本公主去陀航寺!”

    佛子:……

    你想屁吃。

    他眉眼微敛的看着这位公主站起来的模样——

    “既然施主能够自行起身,那自然是最好的。”

    言罢,不再欲和这位明显就是被宠坏了的小公主交谈,佛子客气一礼后,便自觉转身,顺着先前公主逃来时留下的痕迹,一点点的走着。

    还真就被落在了后面的焰姬:???

    向来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小公主哪里受过这种冷待?

    可——

    环顾了一圈山林,她最终还是咬着下唇,忍着脚底的疼痛,亦步亦趋的跟在了佛子身后。

    然后——

    就眼睁睁看着佛子开始一路收尸的焰姬:……

    往生咒的诵念下,被超度的尸身都恍若柔和了不少,又好似神迹一般,自觉消融——

    更离谱的是,惶惶中,焰姬甚至好似还隐隐看到了亡魂在空中对着佛子礼拜道谢的虚影……

    终于——

    她忍不住了。

    赶在又一道尸身被超度的瞬间,抓紧拦在了佛子的身前。

    “你——”

    “阿弥陀佛——”

    佛子依旧是那般亲和如春,令人心安的模样。

    即便是看着焰姬满脸的惊恐与无措,也仅仅是对着她微微一叹,好似无奈般——对着她指了指旁边的某处。

    “施主,不如先将您丢失的鞋穿好?”

    焰姬:……

    很奇怪。

    在佛子这一句话语下,焰姬先前因为看到那般非人手段而产生的惶恐,在这一瞬如潮水般退下。

    她乖乖的提着裙摆捡起了自己的绣花鞋——

    可——

    看着自己又是血污,又是泥土的脚,再看了看和自己的脚比起来,没干净到哪里去的绣花鞋……

    “但是它们都好脏啊……”

    在佛子温润目光的注视下,到手的绣花鞋好似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这一次,嚣张跋扈的小公主,终于是忍不住真情实感的哭了出来。

    并非是那种梨花带雨的哭泣,而是……

    “哇呜呜!”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的涕泗横流的,一边哭还一边狠狠的控诉。

    “都怪你!要不是你名声那么大,都传到我耳朵里,本公主今日怎么可能会出来,若是本公主今日不出来,又怎么会被埋伏追杀,若是不被埋伏追杀……都是你个秃驴的错!都怪你!你还让我伤着脚走那么远,你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我,一次都没有!本公主回去就要父王砍了你!”

    佛子:……

    说真的,真要论起来倒霉,明明倒霉的是他才好吗?

    这些天在方丈的安排下,他忙的团团转,不是要去见什么贵人,就是要和什么寺庙的师兄师弟们辩经……

    好不容易今天借着采个草药的机会想出来透透气,都能遇到这种破事……这都要怪谁啊!

    千言万语徘徊间,佛子看着嚎啕大哭,好像受了什么天大委屈的小公主,最终也只是露出了一抹礼貌的微笑。

    看出来了。

    今天不宜出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