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挟持朝廷武官,这是谋逆造反!”

    段作章脸色铁青,语调阴冷。

    此时他心中满是悔意,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做好彻底翻脸的准备,带上三百亲卫来此,这织经司小儿又怎敢直接动手?

    可就像先前他对待顾均烨时模棱两可的态度一般,他并未下定决心要强压织经司。

    他没将李近放在眼里,可对苏云青颇为忌惮,更不必说极得天子信任的提举秦正。故此,他今日只想用大义的名分保住顾家,避免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他太低估陆沉的决心,当他出现在顾宅门外那一刻,陆沉便已经想好只要他表现出支持顾家的态度,今日必然要拿下此人继而掌握大局。

    陆沉握刀的手很稳,他没有理会段作章的话,冷峻的眸光射向门前的护院和甲士,气沉丹田道:“顾家勾结伪燕细作,织经司奉命缉拿案犯,顾子思、顾均烨、顾均辉皆已束手就擒,尔等还不投降让路,莫非是想沦为此案从犯,与顾家一样被抄家灭族?”

    李近心领神会,率众齐声怒吼道:“弃械投降,否则死罪难逃!”

    顾宅大门前一片死寂。

    陆沉稍稍用力,刀刃便压在段作章的脖子上,隐隐可见血痕,冷声道:“段将军,莫要逼我。”

    良久过后,段作章看着对面那些满脸担忧的亲卫,木然道:“放下兵器。”

    甲士们面面相觑,虽然有心想抢回将主,但是看着那柄架在段作章咽喉上、随时都有可能割下去的钢刀,没人敢轻举妄动。

    正常来说,织经司的人虽有先审后奏之权,但也没人敢随意擅杀一名从四品武将。

    问题在于眼前这个仅有七品官阶的年轻人显然是个疯子,这些亲兵不敢拿将主的命去赌,于是有人率先丢下手中的兵器,随即便如波纹荡开一般,越来越多的人这样做。

    片刻时间,二十余名亲卫皆已缴械,顾家的护院见此情形哪里还敢顽抗。

    “开门!”

    陆沉一声令下,顾宅大门终于缓缓推开。

    他左手扣住段作章的手腕,持刀的右手稳如磐石,轻声道:“段将军,劳烦你同我一起进去看看,顾家究竟有没有勾结伪燕细作。”

    段作章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然而此刻他也吃不准陆沉的心性,只能克制着心中的愤怒,迈步向顾宅内行去。

    林溪跟在两人身旁一丈之内,对于其他人的动静并不在意。

    大门打开后,顾家护院被集中看管在一处,李近和李承恩带着精锐好手直扑宅内某处,与此同时守在顾宅外面的人手也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防止那些北燕细作狗急跳墙寻路逃跑。

    段作章毕竟是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一看李近等人的动作便暗道不妙。

    这些人目的明确,显然不是瞎猫撞死耗子。织经司极有可能在顾家内部安插了隐秘的钉子,早已将这座宅子里的情况摸透,否则陆沉哪来的胆子公然挟持朝廷武将?

    今日若不能在顾宅内找到铁证,陆家上下几十口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果不其然,等陆沉挟持着段作章来到一处庭院内,这里已经被织经司和陆家的高手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守在门前的三名男子神色冷厉,持刀对着外面的南齐众人。

    李近转身望着赶来的陆沉和段作章,目光扫过旁边面带轻纱的女子,旋即立刻收回。

    先前那惊鸿一瞥,他便确认这女子的武功境界甚至在苏云青之上,陆家果然底蕴深不可测,难怪陆沉敢于制定如此大胆的计划。

    他收敛心神,对陆沉说道:“陆兄弟,根据咱们的眼线之前传回来的消息判断,伪燕察事厅的主事就躲藏在这间屋子里面。”

    段作章脸色阴沉,意识到眼前的局面对自己极为不利,然而还没等他想好措辞,脖子上忽然一轻。

    陆沉平静地收回长刀,林溪则往段作章身旁走近一步,两人从始至终没有言语上的交流,却配合得极其默契。

    便在这时,对面的房门从里面拉开,守在门外的三人让到旁边,一个三十余岁相貌平凡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赤手空拳站在台阶上,凝望着陆沉那张年轻俊逸的面孔,眼中的情绪格外复杂。

    似有诧异,也有怒色。

    李近抬起右臂,十余名高手往前靠近,浑身上下杀气凛然。

    “且慢。”

    台阶上的男人说出两个字,然后移动视线落在段作章的脸上,摇头道:“原以为苏云青走后,这广陵城对我来说可以予取予求,没想到我会败在你们这些蠢货手里。”

    段作章冷然道:“本将不认识你。”

    男人幽幽道:“顾家父子倒也罢了,我本就没有指望他们能防得住织经司无孔不入的探子,可是你段作章连一个毛头小子都不如。局势发展到这个阶段,你竟然还以为几句废话就能吓跑他们,拿不出半点魄力和勇气。倘若你今日能带兵前来,织经司又怎敢硬闯顾宅?”

    他顿了一顿,自嘲笑道:“可笑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堂堂广陵军副指挥使是个废物。”

    “荒唐!”

    段作章纵然确实有过动摇,在眼下却不能有任何犹豫,毕竟旁边站着的都是织经司的人,故而继续怒斥道:“本将虽与顾家有一层远亲的关系,却已经多年不往来,更不知道顾家与尔等的勾当!莫要以为这几句构陷之语,就能将本将拖下水,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男人微微耸肩,讥讽道:“你方才若有现在的半成魄力,又怎会让局面变得如此不堪?罢了,是我自己犯蠢,居然以为你们这些人并非糊不上墙的烂泥。”

    段作章气得脸色涨红,厉声道:“本将岂能任由你们这些伪燕探子诬陷?!”

    他刚刚迈开脚步,一直冷眼旁观的陆沉伸手拦在他身前,淡淡道:“段将军稍安勿躁。”

    段作章强压下心头的愤怒和恐慌。

    陆沉抬眼看向台阶上的男人,平静地问道:“怎么称呼?”

    男人冷笑一声,应道:“本人欧知秋,陆公子有何指教?”

    陆沉道:“是你自己束手就擒,还是我让人将你五花大绑?”

    欧知秋看了一眼旁边的几名心腹,不慌不忙地问道:“有没有第三种选择?”

    然而陆沉根本没有看他表演风轻云淡的兴致,摆摆手漠然道:“捆起来,如果他们想寻死,不必留手。”

    欧知秋楞了楞。

    早已迫不及待的织经司众人一拥而上,一顿拳打脚踢之后,将包括欧知秋在内的四名北燕细作全部捆起来。

    纵然已经鼻青脸肿,欧知秋仍然挣扎着朝向段作章,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又骂道:“废物!废物!”

    段作章脸色铁青,然而那个神秘又强悍的女子一直盯着他,让他根本没有发难的胆气和机会。

    陆沉走到他面前,淡淡道:“段将军,如今顾家和伪燕细作勾连一事证据确凿,而你身为广陵军副指挥使亦牵扯其中,所以要去织经司广陵衙门接受调查。我会将此事禀报都督府、齐将军和苏检校,希望在真相查明之前,你能保持冷静,配合织经司的调查,否则后果会比你想象得更加严重。”

    段作章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当然知道织经司进去容易出来难,可眼下他很难说出那个不字。

    就算他能召集四千兵马,甚至将织经司这些人全部杀死,他也没办法扭转局面像以前那样继续观望,唯有死心塌地跟着欧知秋,可传说中的燕军杳无音信,他如何能逃出淮州?

    更何况……对面的年轻人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良久过后,他满面颓败之色,垂首道:“好,我会配合。”

    陆沉招招手,便有数名精锐探子上前看押段作章。

    那边的欧知秋见状近乎癫狂地嘲笑起来,却无人注意到他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

    虽说顾家父子和欧知秋等人已经落网,但顾宅还需要全面的清查,李近是这方面的老手,同陆沉招呼一声便去安排此事。

    他心里难掩惊叹,这一次织经司取得的胜果比上次更加辉煌,不仅挖出顾家这个内贼,还抓获北燕察事厅的高层,必然能引起天子的注意。

    一念及此,李近不禁转头看向陆沉,莫名觉得他身上有一层淡淡的光芒。

    这个年轻人一定能平步青云。

    众人开始有序撤退,陆沉落在后面,林溪来到他身旁,两人并肩而行。

    短暂的沉默过后,林溪低声道:“我在北边和察事厅的鹰犬交手多次,他们不至于这般孱弱。欧知秋提前将段作章请来、借你们的出现逼迫段作章下定决心,这不算什么稀奇,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应对措施,仿佛傻乎乎地等着你来抓人,这不像是他们的风格。”

    陆沉抬眼望着前面被死死控制的北燕细作,目光平静且深远,道:“多谢师姐提醒,我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林溪扭头望去,但见落日余晖洒在他脸上,温柔的光线与他从容的神情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