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仁:公子淤颇类其母。

    天子启:哦,那没事了。

    对于栗姬这个‘初恋’,天子启可谓是了若指掌。

    年轻时,情窦初开的太子启,先是在自己的太子妃:闷葫芦薄氏那里大失所望。

    随后不多久,便遇到了貌美脱俗,同时又带些天然呆的栗姬。

    一前一后两个女人带来的巨大反差,让少年慕艾的天子启彻底沉沦,将栗姬当成了自己毕生的挚爱!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曾经的慕艾少年,早已经被磨炼成了手腕老练,心系天下的汉天子。

    栗姬那曾让天子启小鹿乱撞的呆萌,也早已经变成了令天子启不厌其烦的愚蠢、刁蛮。

    ——周仁话说的隐晦,却也足够生动。

    皇三子刘淤,和其母栗姬一样,是个铁憨憨……

    “说是老四,最近也老往凤凰殿跑?”

    把过脉,又躺下身歇息片刻,天子启也觉身上疲惫缓解了些,便再度坐起了身。

    却并非正身端坐,而是拉过一块硬枕,垫在手肘下,半坐半歇躺在了御榻上。

    周仁也从御榻前的地上站起身,到御榻一侧五步位置,顺手拉了块筵席便跪坐下身。

    “四公子,当是已经有了决断。”

    “——恭顺长兄,自安其分。”

    “连带着,宣明殿的其余三位公子,也大抵是如此。”

    “只是长公子至今,都还未曾见过其余三位公子,只让四公子替自己,给其余三位公子传话。”

    闻言,天子启只微微点下头,又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老四天生残缺,便已是无缘大位。”

    “同母胞兄有了决断,老五、老八,自也会听老四的。”

    “至于老六,虽非程姬所生,却也是生在了宣明殿……”

    ···

    “广明殿呢?”

    “老四有了决断,老七难道没反应?”

    便见周仁微微一摇头,面上却悄然带上了一抹淡淡笑意。

    “七公子,当也无心夺嫡。”

    “只是这投名状从何而来,却是让七公子伤透了脑筋……”

    “对此,长公子似也心里有数,即没主动亲近,也未刻意疏离。”

    “当是等七公子带着投名状,再上门找自己投诚?”

    语带轻松地一语,也惹得天子启微咧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神容,却是让周仁莫名一阵心悸。

    “好~嘛;”

    “先帝驾崩这才一年的功夫,能与荣那小子相争的,竟只剩下襁褓中的彘?”

    “难怪上回绮兰殿,这小子会闹出那么大动静……”

    “敲山震虎?”

    听天子启说起上回绮兰殿的事,周仁只是含笑低下头,却并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

    实际上,周仁很少在天子启面前,以自己的立场对某一件事发表看法。

    ——没有看法,莫得感情,只讲客观事实,不提主观意见,是周仁多年来始终贯彻的生存法则。

    只是这一回,天子启,似乎并不打算继续‘纵容’周仁了。

    “卿怎么看?”

    似是而非,又有些模棱两可的一问,却是让原本面色轻松地周仁,当即陷入一阵天人交战之中。

    知道天子启这是真的想要听自己的意见,周仁思虑再三,终还是小心斟酌着,艰难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齐地的事,确如长公子所言:若非见过吴王的使者,齐王不会急着入朝——尤其不会和楚王联袂入朝。”

    “长公子说这是推断出的结论,臣认为,长公子所言非虚。”

    “至于楚王宫的丑事,虽然确实有些太过巧合,但公子给出的说法,也同样有理。”

    “——自有汉以来,尤其是自太宗皇帝入继大统以来,诸刘宗亲藩王放浪形骸,便已是常态。”

    “其中,也确实以楚王刘戊,尤为最甚。”

    “即便不是楚王,而是换做燕王、赵王之类,被长公子当面说一句‘我知道了王叔的丑事’,大抵也能把人吓成刘戊那般模样。”

    “最重要的是:楚王的丑事,确实没有泄漏的可能,皇长子,也实在不可能有陛下都不曾得知的暗子,能把手伸到楚王宫里去……”

    话音落下,周仁额角也已是冒出一层细汗,垂眸看着面前地板的眼神,也时不时飞速抬起一瞬,似是想要看看天子启的神情变化。

    天子启倒是没注意到周仁的拘谨,只仍斜靠在硬枕上,目光涣散的看向身前御案,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臣二人就这般各自无言,默然思虑。

    不知过了多久,终还是周仁试探着开口,打破了这漫长的寂静。

    “陛下可是觉得,长公子有何不妥?”

    飞散的心绪被周仁一语拉回眼前,天子启只本能的一侧头,却惹得周仁心头又是一紧!

    却见天子启漫无目的的将目光移开,又愣愣思虑片刻,才轻呼出一口浊气。

    “我汉家——至少朕,还不至于容不下一个能干的储君太子。”

    “只是能干也好、平庸也罢;”

    “无论如何,都得在朕眼皮子底下,得让朕随时都看得见。”

    ···

    “朕看得见,那便是储君能干,社稷有后。”

    “然若藏在了朕看不见的地方,那,可就是居心叵测了……”

    天子启这番话,不可谓不直白。

    ——刘荣可以能干;

    甚至可以‘能干’到把手伸到关东,比天子启这个皇帝,都更早收到一些关东的消息。

    天子启非但不会因此而忌惮,反而还会感到欣慰。

    毕竟不过是储君,甚至只是皇长子而已,再如何能干,又怎么可能威胁的到天子启?

    要知道手握少府的汉天子,连‘天下皆反’都不带怕的!

    有和整個世界为敌的底气,又怎么可能会怕太子储君,甚至是还没做成太子储君,仅仅只是个皇长子的雏儿?

    但储君的强大——准确的说,是储君的每一丝、一毫的力量,都必须在天子启的眼皮子底下。

    正如汉家的皇帝,无论是要制定一个政策、颁布一条法律,还是想收一个女人入后宫,都务必要让太后知情一样:汉家的储君,其一举一动,也必须在天子的五指山内。

    这无关乎天子启的个人喜好或性格,而是封建帝王最基础的本能:极致到变态的控制欲……

    “栗氏那边,还是仔细查查吧。”

    “就算没查出有何不妥,也派人盯着——尤其是荣那小子和栗氏之间的往来,务必要盯死!”

    最终,天子启还是遵从了帝王的本能:时刻保持猜疑。

    而对此,郎中令周仁,显然早已习以为常。

    “喏。”

    “——嗯,去吧。”

    “——近几日,再替朕去看看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