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病后,天治帝便开始对神佛之道深信不疑。

    一月后浴佛节,天治帝亲自到万佛寺上香,回宫后又大办筵席,请百官庆贺。

    纪舒和祁野也受邀前来,纪舒身子重,吃食都是祁野在一旁帮她布置的。

    殿中琵琶曲声音极响,纪舒压低声音同祁野说道:“将军,皇帝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了,他请道士问道,又在佛节这日去给佛陀上香,你说他这是信道还是信佛啊?”

    祁野哂笑声说:“只要能让他再多活几年,就是信乞丐又何妨。”

    夫妻俩相视而笑,这时,席间忽有一人起身说道:“父皇,今日浴佛节,父皇斋百僧重修佛寺为佛陀庆贺,有一得道高僧托女儿引荐,想亲自感谢父皇,并为父皇念经祝祷,以求父皇福寿齐天。”

    天治帝来了兴致,坐直身子说道:“善儿既有此心,那就快请高僧上殿来吧。”

    谢上善欠身作揖。

    不久后,一个穿袈裟的僧人手持法杖缓缓走进殿中,歌舞全都停了下来,他单掌行佛礼,道:“贫僧见过陛下。”

    席间众人睁大了眼睛,纪舒惊讶道:“这僧人好年轻。”

    天治帝:“善儿,这便是你所说的高僧?”

    “回父皇,是的。”

    “敢问高僧法号?”

    “贫僧无量。”

    “哦,无量大师,快入座吧。”

    天治帝神情淡淡,这无量看着也就刚刚弱冠的样子,哪里像得道高僧了,他喝了口酒,有些不大高兴。

    不过人都来了,天治帝也不好在浴佛节驳僧人的面子,便问他:“小师父师从哪位?又在哪个佛寺修行啊?”

    “贫僧师父早已作古,贫僧现在南洲府千重寺修行。”

    谢上善:“父皇,无量大师乃是千重寺的住持。”

    天治帝吃了一惊:“小师父如此年轻,竟然便是住持了?这千重寺,也是我大秦三大名寺之一啊!这……”

    无量大师轻笑了声,谢上善道:“父皇别看大师年轻,其实大师已经一百二十多岁了!”

    “啊?!”

    天治帝直接站了起来,朝臣议论纷纷,连纪舒都吃了一惊,拉着祁野的手说道:“这人看着最多二十五岁,怎么可能一百多岁了。”

    祁野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天治帝抚着心口,指着谢上善道:“皮猴儿,定是你哄朕,这无量……大师,怎么看也不是一百岁的人啊!”

    “那就请父皇,把林院首找来吧。这容貌能骗人,可骨相骗不了。”

    林宜昌就在席间,闻言赶紧站了出来,天治帝让他上前,林宜昌给无量大师把了脉,又仔细看相,惊奇道:

    “陛下,大师的确已经年过百岁。”

    “活神仙,真是活神仙啊!”

    文武百官瞠目结舌,此间能活一百岁的老人不是没有,但年过百岁还能如此年轻,唯有眼前的无量大师了!

    天治帝看着他的眼神几欲放光,连筵席都没心思继续下去了,一直拉着无量大师询问其保养的方法,无量大师侃侃而谈,直将天治帝哄的摸不着边际。

    散席后,天治帝直接将人留在了宫内,当晚便与他彻夜在宫中长谈。

    ……

    很快,无量大师就顶替了先前的老道,成了天治帝身边的红人。

    本来要失宠的谢上善再一次复宠,加上有谢廉的手书,朝中三皇子的拥趸们如今都成了谢上善的人,与谢上善关系平平的驸马王乃陵,也开始对其献起殷勤。

    转眼到了六月,自从天治帝日夜跟着无量大师求佛问道,朝堂之事便被他尽数丢给内阁,他好了以后,汝南王自然也不必监国,批红之权也被剥夺,如今只能闲的在府上待着。

    谢廉闻听此消息高兴坏了,只等着谢上善求天治帝,放他出去,可左等右等,谢上善那边还是毫无动静。

    谢廉急得焦头烂额,再也憋不住,冒险吩咐府上的人去请他在朝中的拥趸前来。

    可他找了五个,来的只有一人。

    谢廉气得踹翻了书案,指着来人吼道:“为何只有你一个!孙文程他们呢!本殿召见为何不来!”

    大臣伏在地上,恸道:“殿下,孙文程他们……他们已经改投公主了!”

    谢廉愣了愣,皱眉叱道:“什么改投公主!本殿让你们在朝中帮谢上善,是为了救本殿出去!孙文程脑子长了做什么用的,真以为公主是他主子!”

    “殿下有所不知,这两月公主接连见了朝中不少官员,也不知许了他们什么好处,先前帮殿下的那些人,如今……全都站到了公主那边。殿下,公主她,她有不臣之心!”

    谢廉摔坐在太师椅上,两眼发直,“怎么可能……她是不是疯了!她是女人!”

    “公主引荐了无量给皇上,皇上对这无量十分信任,如今每日跟他坐而论道,根本不管朝政。下官听说,公主日日进出御书房,翻看奏章,甚至……甚至还动过皇上的朱印,皇上都不为所动……殿下,殿下要早做打算呐!”

    大臣膝行上前,小声说道:“下官近日还听说,民间忽然传起一句话来。”

    “什么话?”

    “女主谢氏,主掌朝堂,手握龙符……天命所归……”

    “混账!”

    谢廉在书房内疯狂打砸,这时候才知道谢上善那天找他,让他帮着写信的目的!这贱人!竟然敢利用他成事!

    “为何、为何这些消息,本殿一个都不知道!”

    “因为公主,有意隐瞒您和赵家,别说殿下,恐怕赵大人眼下也不知晓此事……若非殿下派人将下官接来,下官也不能给殿下传递消息啊!”

    谢廉掐住大臣的脖子,“为何不在朝中弹劾她心术不正!都察院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殿……咳咳殿下……并非,无人弹劾……只是陛下不上……不上早朝,也不批折子,不见大臣,弹劾……咳咳,弹劾无门啊!”

    大臣摔坐在地上,捂着脖子不停咳嗽,谢廉气得在屋内闷头打转。

    他不能再继续这么坐以待毙下去,否则等到他可以出去的时候,谢上善都登基称帝了!

    当夜,谢廉冒雨溜出府邸,赶往赵家,跪在赵首辅床榻前红着眼痛哭:“外公,谢上善她要反了!”

    赵首辅脸色苍白,努力撑起身子,咳嗽了几声道:“殿下,你先起来慢慢说……”

    听谢廉说完,赵首辅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她竟真如此胆大?”

    “外公,若再不阻止她就完了!她所图谋必不能成,但肯定会牵连我和外公!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把她和裴诚一起杀了!让他们到地下做对鬼鸳鸯!”

    赵首辅却按住了他,眸中闪烁着精光,“不,兴许不必阻止她,相反的,你要助她成事……”

    “外公!”

    “别急,她若杀了皇帝和汝南王,便是反贼,而你身为三皇子,大义灭亲,实乃真龙天子也。”

    谢廉一愣,眼底神色慢慢亮了起来,“外公是说……利用她成就大事?”

    “等皇帝宾天,太久了,殿下之资早就能主持朝堂,外公会一直帮着你的。”

    赵首辅握着谢廉的手,神色诡谲,他亦有私心,谢廉十分依赖他和赵家,谢廉登基,他在旁辅佐,那时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上次撞柱置之死地而后生,虽未要他性命,但治了这么久迟迟不好,到底是伤了根本。

    赵首辅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在死之前,他要尝一尝做至高权臣的滋味,把赵家扶上巅峰,否则,他死也不甘心。

    ……

    几日后,乾清宫

    谢上善一袭红衣而来,满头珠翠珠光宝气,简直比皇后还奢华,殿前锦衣卫颔首见礼。

    “参见公主。”

    “父皇可在里面?”

    “皇上正与无量大师谈论佛道。”

    “好,你们都退下吧,本宫进去拜见父皇。”

    “是。”

    谢上善笑着走进殿中,天治帝不知和无量大师说了什么,突然哈哈大笑,十分开怀。

    谢上善走上前请安,“父皇今日觉得如何?”

    “善儿来了,坐吧。”天治帝示意她坐到身侧,“无量大师方才又炼了一枚金丹给朕,朕服用后只觉得飘飘欲仙,精神百倍!善儿,多亏了你给朕寻来无量大师,朕才有机会长生不老啊。”

    谢上善:“父皇本就是真龙天子,就该是福寿齐天才对。”

    “对!对!哈哈哈哈!”

    “父皇只管和大师论道吧,朝政的事有内阁管着,女儿看过了,一点纰漏都没有。”

    天治帝牵着她的手,温柔的拍了拍,“老三在禁足,汝南王胆气不足,唯有你帮朕盯着,朕放心。”

    谢上善的笑容十分虚伪,她知道天治帝这话的意思,谢廉和谢熹都贪图皇位,国事给他们两个谁天治帝都怕,唯有谢上善是个女子,不可能成就大业,所以他才放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暗暗笑道,父皇这话就错了。

    她偏要试一试称帝的滋味,变成那书中的武曌,权倾朝野。

    “对了父皇,内阁今日上书说,京畿附近有山匪出没,巡抚和知府一同上书请求朝廷出兵清剿,这带兵之人……”

    无量出声打断:“陛下,若想成仙,当不为琐事拖累,要少听少想少思。”

    天治帝:“朕险些忘了。善儿,这领兵之选你与内阁商量着办吧。出去,朕到了和大师论道的时辰了。”

    “那女儿就不打搅父皇了,先行告退。”

    谢上善退出乾清宫后,直奔御书房,她进出御书房的次数过多,如今已经无人阻拦,更无需通禀了。

    她屏退四下,看着殿中至高的宝座,慢慢拾级而上,在龙椅上坐了下来。

    谢上善满脸陶醉,她享受了片刻,便装模作样的抽出手边的奏疏,展开,奏疏上的内容正是祈求朝廷出兵剿匪。

    谢上善用朱笔写下了一人的名字,最后取出玉玺,用力按了上去。

    翌日,冠军侯府

    纪舒看向祁野,眸色深谙,“出兵剿匪?何时出发?”

    祁野:“后日清晨。”

    她长舒了一口气,“谢上善本事不大,胆子却真不小。”

    祁野道:“我很快回来,府里霜降会带人把守,这些日子你告诉妙妙,都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纪舒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没有半分惧意。

    ……

    最近朝堂暗流涌动,所有朝臣心里都有预感,祁野这时带兵出城剿匪,许多人都隐隐预料到,风雨就快要来了。

    公主府里,谢上善给堂上的牌位上了柱香,她望着墙上的画像呢喃道:

    “朱明,你说的是对的。我好后悔没早些听你的话。好在如今也并不晚。等到明日,我就杀了谢廉为你和孩子报仇。”

    她闭上双眼,抬手攥住了颈间的龙形玉佩。

    “是你告诉我,得龙形玉者得天下,如今你也要保佑我,大事即成。”

    “公主!”

    有人在外叩门,谢上善睁开双眼,转身打开了门。

    来人抱拳禀道:“按您吩咐,已经派人将京城所有街道看守住,汝南王府、三皇子府、赵府外,人也已经全部到位,冠军侯府也在其中,只要您一声令下,就可全部就地格杀!”

    “不急。”

    谢上善走出灵堂,步步镇定,稳操胜券,“祁野已被我调离京城,其余那些将领也早被我派遣了出去,如今这京城里能碰兵权的,全都是我的人。今夜谁敢反抗,就都给我杀光。”

    她看了眼天色,说道:“还有一个时辰,等到子时三刻,让人都准备好,随我进宫。”

    谢上善忽然想到什么,转身看向男人,“王乃陵可解决好了?”

    “公主放心,一刀下去,干净利落。”

    “好,本宫没看错你,果然比你的废物哥哥有魄力。”谢见微欣赏的点头,“等本宫登基,就封你做三军营大都督。”

    男人抱拳应是:“谢陛下!”

    谢上善愣了愣,哈哈大笑。

    子时三刻,叛军倾巢而出,而此刻的皇宫毫无防备,被谢上善收买的曹渡里应外合,给叛军打开了城门,许多锦衣卫还在睡梦中,便被叛军一刀斩杀。

    三军营的副将是王乃陵的弟弟,早已被谢上善策反,许多京军都不知以前的兄弟,现在是反贼,总之一切都混乱不已。

    谢上善却对这一切分外满意。

    她吩咐下去:“让汝南王府、三皇子府、赵府外的人,把谢熹谢廉还有我外公舅舅,都给我带来。”

    “是,公主。那冠军侯府?”

    “全都杀了,尤其是纪舒,听说她快生了,把孩子先剖出来拿来我瞧瞧,到时候送给祁野做贺礼。”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