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八十大寿这日,纪舒和祁野都受邀进宫赴宴。

    国子监也给监生放了假,祁潜渊和祁妙都随行,日日安被母亲抱在怀里,葡萄似的大眼睛咕噜噜转,对出行兴奋不已。

    此次宫宴声势浩大,赴宴者众多,纪舒本想把日日安留在府上,让盛妈妈和陆伯照顾,可太后点名让日日安也去,她就只能带上了。

    进宫后,夫妻俩便分开了,祁野带着祁潜渊去见官场上的朋友,纪舒则带着祁妙和日日安,先去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年至八十,依然精神矍铄,一头华发打理的一丝不苟,一双眸子仍然精明闪亮。

    “平身。孩子可否让哀家也抱一抱?”

    日日安早就被珠玉满身的皇太后吸引了目光,小手冲着她虚空攥着,急得啊啊的叫。

    皇太后身边的姑姑走下台阶,将日日安抱到了皇太后面前,皇太后取下护甲,小心翼翼把日日安抱了过去。

    日日安在皇太后怀里咯咯的笑,一脸也不怕生,皇太后惊喜极了。

    “这孩子这么爱笑,可真招人疼……喜欢哀家的凤钗?”

    见日日安的大眼睛盯着她凤钗的流苏不停的转,皇太后干脆取下凤钗,交给了日日安。

    日日安更欢喜了,拿到凤钗就死死握在手里,然后就不老实了,身子不停乱拱,脚也在襁褓里乱蹬,脑袋努力往边上转,见动弹不了,冲下首的纪舒啊啊的叫。

    皇太后连忙让姑姑把他还给了纪舒,到了纪舒怀里的日日安小嘴吐了口气,一松手就把凤钗给了纪舒。

    纪舒哭笑不得,忙跪下道:“幼子顽皮,请太后恕罪。”

    “哈哈哈,哪里哪里,这孩子可爱纯良,哀家可喜欢的紧呢。既然他把凤钗给你,你就留着吧。”

    这时,一个宫婢进来禀道:“太后,乾西王来给太后请安。”

    皇太后笑容敛了敛,温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纪舒带着祁妙退出了寿康宫,出门时正巧和乾西王擦身而过,乾西王今日穿着也很精神,脊背挺得笔直,飞快掠过她们走进了宫内。

    纪舒回眸看了一眼,若有所思低下头。

    送她们的姑姑在前头催了一声,纪舒和祁妙才快步离开。

    去宴席前,纪舒先到了贤妃的延禧宫请安,日日安方才还很精神,这会儿就困了,攥着凤钗迷迷糊糊的倒在纪舒胸前。

    纪舒道:“娘娘,宴席上嘈杂,我怕带着日日安去他会哭闹,可否让他在你宫里睡一会儿?”

    贤妃:“自然了,就让他在我寝宫里睡吧,我喊人看着。”

    纪舒笑着点头,临走前将青檀留了下来,日日安对青檀也算熟悉,若是醒了看见她便不会哭闹不止。

    贤妃带着纪舒她们来到席上,纪舒接了贤妃递来的酒,轻声道:“娘娘,我方才从寿康宫出来,见乾西王前去给皇太后请安。这乾西王与皇太后竟有故交?”

    贤妃低声跟她咬耳朵:“这几日的确常听说乾西王进宫给皇太后请安,不过交情还当真没听说过。这乾西王是先帝的弟弟,当今皇帝的亲叔叔,那便是皇太后的小叔子,能有什么故交。兴许只是想求皇太后,让他回京养老吧。毕竟皇帝忌惮于他,始终不肯让他回京。”

    “也许……”纪舒放下酒盏,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贤妃:“瞧我这记性,忘了你还在给日日安喂奶喝不了酒。姑姑,让人端两盏清水来。”

    纪舒笑着道了声谢,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太后驾到——”

    “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

    寝殿中的宾客一齐起身行礼,皇帝搀扶着皇太后慢步走到上首,缓缓坐下。

    天治帝:“诸位爱卿平身。今日皇太后大寿,诸位不必拘谨,但请共饮同醉!为太后贺寿!”

    皇太后举了举酒杯,下首众人也尽数举杯,舞姬走进殿中,伴随着丝竹管弦曲音响起,寿宴正式开始了。

    皇太后欣赏着歌舞,笑容满面,中途舞姬尽数退了出去,一名女子独自走上殿中,笑着行礼,说道:

    “皇祖母,敏敏知道祖母八十大寿,特意学了一舞跳给祖母,为皇祖母祝寿!”

    “好!”

    此女一舞的确动人,纪舒却看她眼生,问了贤妃才知道:“她是祥嫔的女儿,八公主谢敏。往年谢庶人当宠时跋扈骄纵,宫内的其他公主皆不起眼,如今她被囚于宗人府,这些公主自然都冒了出来,眼下这谢敏是最得宠的一个。”

    纪舒看了眼天治帝,见他笑容满面,便知谢敏深得他的心意。

    贤妃:“这谢敏既懂事又识趣,且不会如谢庶人那般得寸进尺,蛮横骄纵,陛下喜欢的紧呢,连带着祥嫔近日的荣宠都多了起来。”

    高座上的赵贵妃脸色难看的喝着闷酒,不对,如今的她已经被降为赵妃了。

    纪舒哂笑了声,收回视线继续观赏谢敏的舞姿。

    她一舞过后,皇太后和皇帝都十分满意,皇太后赏了她一副耳环,谢敏欢天喜地的谢了恩。

    她退出殿中,就有一小太监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陛下!不好了,护国公世子与……与十一皇子,还有乾西王府的小公子,打起来了!”

    天治帝眉头一皱,放下酒盏,“人在何处?”

    “在御花园中。”

    “将他们三人全都带过来。”

    纪舒和对面席间的祁野对视了一眼,夫妻俩起身来到殿中,纪舒道:“陛下太后恕罪,犬子潜渊定非有意惊扰太后寿宴,必定事出有因,请太后允许臣妇问清缘由,再行责罚。”

    祁野:“请陛下准允。”

    上首一名身穿宫装的美人也站了起来,“陛下,小十一平日里乖巧老实,绝不是会主动挑事的孩子啊,请陛下明鉴!”

    说话之人便是十一皇子的生母怡贵人,她出身不高,平日都是依附着赵妃,出了事眼睛直往她身上瞟。

    赵妃就看纪舒夫妻俩不顺眼,撂下酒盏阴阳怪气的说:“陛下,臣妾听说这护国公世子,不过是书院里倒夜香出身。这样出身的孩子自然顽劣,如今还敢扰乱太后的寿宴,陛下可不能轻纵。”

    祁野和纪舒眸色都变了,天治帝正想说话,皇太后便道:“先见到孩子们,问清事情原委再议。”

    不多久,祁潜渊就被带到了殿上,一起来的还有祁谨行和一个更小的孩子,穿着富贵,正哇哇大哭。

    祁谨行也红着眼,不过他鼻青脸肿一时间看不出眼睛的细节。

    十一皇子跑进殿中,张口便哭道:“父皇!皇祖母,请您给儿臣做主啊!”

    祁潜渊面色镇定,走到殿中,便噗通一声跪下,说道:“祁潜渊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给皇太后请安,祝太后娘娘福寿康宁,天保九如。”

    皇太后听后放声大笑,“好孩子,起来吧!”

    怡贵人脸色大变,不停给十一皇子使眼色,十一皇子面色煞白,这会儿才想起今日是皇太后的寿宴。

    他刚想开口,可惜皇太后和天治帝哪个也不看他。

    天治帝问祁潜渊:“若是朕没记错,你是京城今年院试的案首吧?”

    “回陛下,正是。”

    “朕记得你不过十岁?果真是可造之材!”

    “谢陛下谬赞。”

    天治帝说罢,才问起方才的事:“祁潜渊,朕听说你和十一皇子,以及乾西王府的公子打架,这是为何啊?”

    祁谨行跪在殿上,指着脸口齿不清道:“请皇上给谨行做主!方才我与十一皇子在御花园玩耍,碰巧遇见祁潜渊,就好心请他跟我们一起,谁知他不领情,与我们说了两句就突然动手,不仅将我打成这样,连十一皇子都挨了他两拳!”

    十一皇子哭着说:“父皇!请给儿臣做主!”

    乾西王妃气得站起身,向皇上太后躬身道:“请陛下太后为我孙儿做主!问罪护国公世子!”

    祁潜渊牙关紧咬,眸中满是怒火,这时,一道温柔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祁潜渊寻着看去,眼眶顿时红了。

    纪舒看着他温声道:“潜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如实禀告陛下和太后。陛下和太后慧眼如炬,并不会包庇真正有错之人。”

    “陛下,太后,事情是这样。方才我在御花园,准备到席上寻找父亲和娘亲,谁知撞上祁谨行和十一皇子……”

    ……

    “陆蛟?站住!诶!叫你呢!装什么聋子!”

    祁谨行飞快跑到祁潜渊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祁潜渊冷漠垂眸看着他:“你叫谁聋子?谁是陆蛟?”

    祁谨行不由得倒退了两步,咬着牙在心中暗骂,许久不见,祁潜渊不知吃了什么,竟然比他高出了一个头,往日的懦弱也消失了,竟让他有些害怕。

    他梗着脖子说道:“你说谁是陆蛟?不会吧,你真以为改了名,请封了世子,你就不是当年那个在书院倒夜香的下人了?你还真以为护国公和母亲喜欢你啊?母亲当年是为了勉励我,才收养你的,你还不知道?”

    祁潜渊:“你喊谁母亲?你的母亲是江芙,是谢溶月,谁是你母亲!你若再随便认母,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这人好大的口气!”十一皇子从后头走了上来,他比二人都小,但盛气凌人十分霸道。

    仰着下颚说道:“祁谨行是我的兄弟!你敢说他一句不好试试?赶紧跟他道歉!”

    祁谨行背靠大树,得意的看着祁潜渊,祁潜渊却失了耐心,不想再跟他们两个小崽子论长短,便提步想走。

    祁谨行又拦住了他,“你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祁潜渊,听说我母……国公夫人,又生了一个儿子,还取名叫日日安。你有没有想想,为何你叫祁潜渊,人家叫日日安?你就是国公夫人养的一条狗,你得意什么啊你?”

    “你这世子的名头,你觉得还能留多久?等那小子长大了,这些你可都得还回去,你就是个工具,用完就扔的废物!”

    十一皇子脸色扭曲,“什么日日安,小崽子而已,刚出生两个月,谁知道能不能活到大!不知道怎的,母后和皇祖母都被下了降头似的喜欢那小子,若让本皇子见到,先给他扔臭水沟里!看看他还怎么惹人喜欢!”

    祁谨行拊掌大笑:“这个法子好,殿下大才!”

    祁潜渊双目微红,“你们——”

    ……

    祁潜渊冷静的复述完全过程,在场众人全都沉默了。

    乾西王妃错愕的看着祁谨行,“行哥儿,这些话,这些话都是你说的?”

    祁谨行:“不……不是我说的,他撒谎!我、我没说过些话!”

    祁潜渊:“在场的不仅我们三人,还有十一皇子身边的小太监,陛下若觉得我说谎,可以拷问二人,此刻就在殿外。”

    “混账!”

    皇太后重重的拍了一下扶手,“你们二人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混账!胡言乱语,连个小崽子都不放过!堂堂皇子!竟然这般无耻!究竟是谁教的!”

    怡贵人软了腿脚,当场跪下,“太后,臣妾……臣妾……”

    天治帝:“来人,将十一皇子和祁谨行带下去,打八十记戒尺!并押着二人,明日亲自到护国公府,给世子和二公子赔礼!”

    “皇上!皇上饶命啊!”

    “父皇!父皇我再也不敢了!别打我呜呜——母亲、母亲救我——”

    二人被拖下去以后,祁潜渊长舒了一口气,他伏下身子冷静道:“请皇上降罪潜渊。”

    天治帝一愣,“为何?”

    “潜渊惊扰了太后寿宴,无论是何缘由,理应受罚。”

    天治帝点了点头,“好孩子。不过朕不罚你,你为兄弟出头,勇气可嘉。你又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能考中院试榜首……”

    天治帝忽然想到什么,看向了太子,“太子,朕记得谢允身边,还没有伴读吧?”

    太子起身拱手作揖,“回父皇,的确没有。父皇的意思是……”

    天治帝笑着看向谢允,“允儿,皇祖父让祁潜渊做你的伴读,陪你读书习字,你可愿意?”

    谢允起身:“皇祖父,允儿愿意!”

    “好!祁潜渊,日后你便是皇孙谢允的伴读了,你要尽心陪伴,不得有失,可懂?”

    祁潜渊一脸迷茫,余光看了一眼爹娘,得到准允的眼神,才俯身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