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野十月底带兵离京,半个月后抵达通州旁的州府,暂且安置将士。

    晚上,祁野和副将赵海成,军师陆问等人在商榷包围通州的路线,由于临府的官员曾跟这群叛军打过,祁野便把人叫来询问情况,从中分析是否能如纪舒所设想的那样,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通州。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叛军之中没有人真的生出过造反的野心。

    来的州府都督和祁野请安,坐下后道:“这群叛军不好清缴,他们之中的领头人绝不是善类,我那日带兵前去,在城楼下远远的见过他一面,他的气质有些像军中出身。”

    陆问:“我也想过有此种可能,否则一个最初只有五百人的队伍,如何通州官府和临府都督带兵攻打两次,仍然能占领通州。若领头的曾经行伍,或者身边有人行伍,这就不奇怪了。”

    都督抱拳说道:“祁将军,我也想先与其谈判,毕竟他们的确都是被逼上山落草为寇。可这谈判也得有个说头,否则红口白牙,以他们现在对官府的态度,极难拿下啊。”

    陆问笑道:“这就不劳都督操心了,我们夫人已经想好谈判的法子了。”

    都督一脸好奇。

    十日后,这群平叛的队伍终于来到了通州城楼前,祁野身边带了一千五百人,剩下一半则跟着都督的人沿边将通州府包围。

    京城的人打来了,这消息很快在通州城内传开,尚且还活着的百姓都十分麻木,他们游荡在城池中,像行尸走肉一般。

    而通州巡抚衙门里,叛军的头头们正在就祁野兵临城下讨论解决的方法。

    一人重拳捶在桌上,“奶奶的,大不了冲出去跟他们拼了!就是被他们的马踩死,也总比为杀了那群狗官偿命来的好!”

    “胡放!别冲动!城门和城池尚且还能撑着,你若开了城门冲出去,就不是拼,而是直接投降了。”

    屋内唯一的女人说道,胡放似乎很尊敬她,忍着火坐了下来。

    长桌上首坐着的是一个老者,说老也不老,虽然头发半白,但挥刀骑马仍然气势十足,他便是这群叛军的头领。

    他抬手示意吵闹的众人闭嘴,缓缓道:“兴许朝廷出兵,未必是坏事。”

    “你们可知带兵的人是谁?”

    屋内人面面相觑,皆摇了摇头,头领叹了口气,“是祁野。”

    胡放瞪圆了眼:“就是那个,在威海关没有朝廷增粮还撑了近一个月,最后将瓦剌打到归降我大秦的镇国大将军祁野!”

    刚听到祁野名字的时候,屋内大半人的眼睛都亮了,祁野在民间就是战神,是他们敬仰之人。

    可如今这个战神,却是带兵来杀他们的。

    屋内安静了许久,有个人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祁野带兵,我们还能打吗?他杀我们一招都够了吧。”

    女人:“住口!别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哼,没想到朝廷竟派了他来,果然是朝廷的走狗,什么战神,还不是挥刀砍自己人的狗奴才!恐怕当年说他夫人冒险赈灾山海关的事,也是假的吧!”

    “住口!”

    头领忽然锤了一下桌子,“文芳!为父教你武功,教你骑射,是为了让你今日在此污蔑我大秦的英雄的吗!”

    文芳愣了愣,文父冷冷道:“若不是他,瓦剌攻破威海关,打入京师占据全国,在座你我全都是瓦剌的奴隶。”

    文芳舔了舔唇,但仍是不甘心:“可如今他来围剿我们,堂堂大将军,竟然打自己人,难道……”

    “还未开战,你怎知他不是来劝降的?”

    文芳瞪大了眼睛,“爹!你不是说不管谁来都不投降吗!朝廷已经烂透了,即便我们投降,他们也不会善待通州百姓,只会再派硕鼠剥削!”

    胡放也站了起来:“头领,我们不投降!大不了就是一死!”

    文父:“投不投降,先等他们主动喊话,再提也不迟。”

    这时有人问:“城中百姓如何安置?抢来的粮食快吃完了,听说治瘟疫的药也不够了,熬不出解药,再这样下去……恐怕就……”

    文父看向胡放和文芳,“听到了吗?即便投降,也是为了城中百姓。当初起事,难道真是为了和朝廷作对吗?”

    二人沉默不语。

    这时,有人跑了进来:“头领!城门、城门……大军在城门下,将军、太子,在喊话……”

    “太子?!”

    众人立即随文父奔了出去,各个都带上了武器。

    文父登上城楼,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披甲士兵,长枪,横刀,弓弩,甚至还有投射器,城楼上的人全都吞了口口水。

    祁野真要攻打他们,不出两个时辰就能拿下。

    和祁野并行骑在马上的男人面容儒雅,文父很快猜到他就是太子。

    谢熹冲城楼上喊道:“通州的百姓们!我是大秦的太子谢熹!通州这几月发生的事朝廷已经全部知晓!父皇十分痛惜,命我前来解救百姓!我知道你们是被逼为寇,被逼谋反!此事全都是奸佞的过错!通州百姓你们皆是受害者!”

    “若你们现在放下武器投降,孤向你们承诺,手中无人命者可直接回家种田!不追究任何过错!手中有人命但非杀无辜者,只需劳役抵偿,绝不滥杀!”

    此话一出,城楼上发出小规模的震荡,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是拿刀装样子,根本没杀过人。

    少数杀过的也都是那些狗官,听太子说只需劳役抵偿不滥杀,心中顿时心动起来。

    不过他们都没有表态,而是看向了主心骨,站在最前面的文父。

    文父看着城下,气沉丹田:“朝廷知道通州百姓的苦难与无辜,却带兵围剿,此事如何解释!”

    “若尔等不继续谋反,将士自退!”

    “通州的苦难是谁造成的!你们嘴上说着痛惜、知晓,可就连通州的狗官都是我们亲自杀的!你们只有一张嘴,还会干什么!”文芳红着眼睛大声吼道。

    谢熹:“朝廷并非不作为!来人!把他们都押上来!”

    军队让出一条路,几个被铐连在一起的人让将士推着走到了阵前,最前面的就是当初的监军太监,他白面无须,十分好认。

    谢熹让人取下他嘴里的布条,太监跪地求饶,尖声哭道:

    “殿下饶命啊!奴才知道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奴才这条狗命吧……求您了……求——”

    他还未说完,身后一柄长枪利落划过,飞快的割下了他的脑袋。

    谢熹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脸色瞬间惨白,几欲作呕,不过阵前,他还是强忍了下来。

    祁野收起刀,看向城楼上的众人,沉声道:“此乃贪墨赈灾粮第一线的监军马苟,祁某今日用他的血,先祭奠枉死通州的百姓们!”

    城楼上不少人都红了眼睛,站在后头的挤到前头看。

    城中听到消息的百姓也涌了过来。

    “京城打过来了?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不是!带兵的是大将军祁野,还有太子殿下!大将军刚才一长枪砍了贪墨赈灾粮的狗太监,那太监的脑袋滚了一地的泥,还被一个将士踹了一脚!”跑上城楼的百姓跑下来大声传达。

    通州百姓脸上绽放出异彩,不少人哭着骂死得好,甚至有人跪在地上冲城外磕头。

    城外,祁野翻身下马,站在阵前高声道:“祁野带兵征战四方,杀瓦剌人,鞑靼人,倭寇,为的是保大秦安宁,保大秦百姓安宁。祁野的刀枪绝不指向无辜的大秦百姓!”

    他一边说,一边将长枪戳进了地里,气沉丹田道:“将士们当如何!”

    “绝不将刀枪指向无辜的大秦百姓!”

    “绝不将刀枪指向无辜的大秦百姓!!”

    “绝不将刀枪指向无辜的大秦百姓!!!”

    阵前将士全部卸刀卸枪,谢熹屏住了呼吸,祁野这举动十分大胆,甚至可以说孤注一掷!

    城楼上无人说话,所有人都哽咽了,刀枪落地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响起。

    文父喉头滚动,哑声道:“打开城门,迎将军和太子。”

    至此,不费一兵一卒打开通州城门,包围的都督等人还没完全到位,就被通知可以撤了,接下来就是要想办法修复支离破碎的通州城,仗不必打了。

    祁野一行人进城后,便先把那些罪人带到了通州城中心。

    百姓围在四周,亲眼目睹了害他们至此的罪人,一个个掉下脑袋。

    他们痛哭着叫好,围上前踩踏他们的尸体,踢他们的脑袋,等将士们维持好秩序,那人的身子和脑袋都已经看不出模样了,地上一大滩的血,夹杂着碎肉。

    将士们面无表情的将尸体扔到山中喂野兽。

    这就是为官不仁的报应。

    文父等为首造反的人主动投了案,谢熹也按照之前所说安顿了他们,几天记录下来,这些人手中杀过无辜性命的竟然只有少数,谢熹感慨,通州百姓仁善,奈何通州官员皆是畜生。

    祁妙和林玉珍卫重光等人进城后,便开始各司其事,祁妙对医术不通,但她有来自现代的先知之名,就是做不出特效药,做出些能杀毒防止病毒扩散的药物还是可以的。

    她大头都扑在兴修水利上,几乎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了工部的官员,工部官员按照她所说,竟然真的有了成效。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虽然平叛只花了一天时间,但后续可是个庞大又耗时的工程,谢熹要留在通州,祁野自然也不能回家。

    转眼一年又过去了,纪舒给祁野写了许多封家书,将家中发生的事,自己的现状和日日安的现状,都写在信中。

    日日安五个月了,前阵子他刚自己学会坐起来,虽然只坐了几息,纪舒还是十分高兴,在信中写了几页纸。

    纪舒每个月都给祁野一封家书,附带一张日日安的画像,他每个月都在长大,祁野在回信中问纪舒要她自己的画像。

    后面的日子,画上的人就不再只有日日安一个,而是抱着日日安的纪舒。

    散步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

    祁野每日靠翻这些画像聊解相思之苦,度过了漫长的年关。

    直到一月底,通州城的现状才好起来,谢熹和祁野回京那日,所有通州百姓夹道相送。

    祁妙林玉珍和卫重光等人,被百姓围着送了许多东西,他们这些人里有不少都是林卫二人救回的命,而祁妙画的兴修水利之法,让通州以后再也不必受旱灾之苦,也不必再愁没有水喝。

    还有百姓劳烦几人捎给纪舒的东西,谢熹倒是不揽工,他来了没几天就承认了这些事全都是纪舒帮他出的主意,让通州百姓记住纪舒的好,祁野有些吃醋,不过更多的还是满意。

    这小子有感恩之心便可。

    祁野正欲先离开,忽然有一人从后叫住了他,回头一看,竟是文父。

    他拱手作揖,“参见将军。”

    祁野拧眉,“你曾在我麾下做过事?”

    “不曾,可听说过将军的美名。是我一位好友所说。”

    文父面露微妙之色,怎么说呢,那眼神带着恨意,也带着浓浓的怀念。

    “将军,文某可能信任将军?”

    “此话何讲?”

    文父走到祁野身旁,压低声音说:“文某实话实说,若那日来的人不是将军,文某定不会打开城门。文某……信不过这朝廷中人,信不过太子……更信不过、皇帝。”

    祁野顿时来了好奇,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事,才对谢家的朝廷如此警惕。

    文父眼中含泪,“朝廷有恶人,文某实难相信。唯有将军,文某看得出,将军一心为百姓,一心为社稷,文某叹服!”

    他忽然取出一物,塞进了祁野手心,“将军,此乃我的信物,请将军收下。”

    祁野:“你若有冤屈,可以告诉我。”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何况文某一人之词,恐给将军带来麻烦。请将军静候,文某定有一日请将军为民做主!”

    他再也不愿多说什么,抹了眼泪故作镇定的走开了。

    祁野捏着手中的鱼符,若有所思,反手收入了袖中。

    一行人的车马飞快赶往京城,二月中旬除夕前两日,祁野和祁妙终于赶回了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