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王宫,天际的黑色遮蔽了所有光明,只有一轮血红的月亮,化作血王宫的眼睛,俯视着这个地底世界。

    “下地狱去吧,你这亡魂!”

    拉夏尔全力催动魔力,在身前凝聚出一面血色魔镜。

    镜面上倒映出兰奇的身影,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那个镜中的兰奇,眼神空洞,面色死灰,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不祥气息。

    “教皇,这就是你内心的映照。”

    拉夏尔狞然地笑道,

    “你表面上正义纯白凛然,内心却藏着无尽的黑,你和我们没有任何区别!”

    无论圣魄兰特教皇有多强,只要中了这招,就会开始自己打自己,届时拉夏尔就不信破不了他的防。

    但凡教皇失神,便会让镜中那个黑教皇走出来,成为他拉夏尔暂时能操控的召唤物。

    兰奇仅注视着那面魔镜,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天然。

    “拉夏尔。”

    他轻声说道,血月城的风轻轻吹过,卷起他的漆黑发丝,

    “如果你从侧面看到一只山羊,你只能说你看到的那一面是黑色,但你不能证明,你没有看到的那一面是纯白,万一这世界上有半黑半白的山羊呢。”

    他注视着血色魔镜无动于衷,毫不担心那镜中的自己会走出来。

    下一秒,镜中幻象应声破碎,化为点点光尘。

    “……”

    拉夏尔瞳孔收缩着,他已经把自己的魔法差不多都试了一遍,竭力作战。

    而对手像在陪他玩。

    无论是怎样的九阶法术,都对眼前的恐怖白袍人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目前看来唯一有点作用的,可能就是普通攻击魔法了。

    但这样更显得教皇像在羞辱他了。

    他的所有引以为傲的法术连无需技巧的普攻都不如?

    “为什么?为什么?!”

    拉夏尔愤怒地咆哮着。

    “几万年前,在我看到霍宁帝国已经在劫难逃时,我发现了南方的所有国民都被第二始祖的血毒感染,是你在压制他们的魔化,而一旦你被封印,霍宁的子民将全部沦为魔人,北方的圣魄兰特教皇领地也将遭殃,即便我知道了这些,我也没有动摇,你觉得你的精神法术还能撼动我吗?”

    白袍教皇面具下那翠绿的眼神就像在问着拉夏尔——

    我难道不是你们血族在那个时代亲手炼制出的恶鬼吗?

    “你真的是兰克洛斯吗?!你有着他的力量和记忆,却有着无瑕的心境,你到底是谁?!”

    殿堂前广场形似墓穴,墙壁和地面都由漆黑的石块构成,雕刻满扭曲的面孔,四周血红的鬼火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回响着拉夏尔的高喊。

    无数岩石魔方拼接而成的宫殿外墙在幽暗中折射出冷冽的微光,仿佛由规则的混沌构建。

    而兰奇正立于这宫殿之下,背对着血月,白袍一尘不染,俯看第三始祖拉夏尔公爵。

    “我说了我是兰克洛斯·圣·阿纳斯塔修斯,我打赢复活赛回来了。”

    兰奇的答案没有变过。

    “……!”

    拉夏尔最确定这家伙不像兰克洛斯的证据就在于眼前这家伙一本正经地乱回答的态度,总有种幼儿园老师逗小朋友的感觉。

    可此刻怎么看,拉夏尔都觉得他的眼神始终清澈,清澈得令拉夏尔不安。

    刚才这家伙右脸颊上那从未见过的黑蜈蚣烙印,也邪异得让拉夏尔分析不出其原理。

    那法术并非不死永罚,又与不死永罚格外相像,甚至更加致命。

    倏地,拉夏尔的瞳孔掠过一丝呆滞,就像感知到了血月城某处的变故。

    “乌利塞斯……!”

    他逐渐咬牙,攥住了发红的拳头。

    地渊殿那边的状况他已经了解到了,米垓雅竟然被对方救出来了。

    堂堂八阶始祖,连四个七阶的都处理不了。

    原本朝着他们这边的大好局势,随时可以终结掉这场鏖战,现在居然忽然就开始被对方撑住了,能够继续往下拖。

    “这样啊。”

    兰奇也从耳麦听到了艾比盖尔告知的地渊殿的最新进展,回应了一句艾比盖尔。

    “乌利塞斯,令人怀念的名字,每个被我打败的对手,我都不曾忘记过他们。”

    兰奇再次给拉夏尔讲起往事。

    这让拉夏尔捂住了耳朵。

    他已经受够了这个家伙的复盘了,从血月坏世的历史到现世克瑞瑅帝国的文化,他从头到尾就没停过。

    “我一生遇见过很多强敌,乌利塞斯或许算其中之一,但要说唯一让我感到头痛的敌人。”

    兰奇说到这里就没说了,他低下头,看了看手心,就像想起了很多事,和某个人。

    如果再来一次,兰奇还是会选他。

    “你想的不会还是阿斯克桑吧?”

    塔莉娅忽然问他,她没料到兰奇都到决战了还在想着那个男人。

    “你知道的,我没得选。”

    兰奇回塔莉娅以心念。

    “你这辈子就跟着你那牢桑老师过去算了!”

    塔莉娅寻思着这小子身边是没女人吗?

    “巅峰产生虚伪的拥护,黄昏见证真正的信徒,阿斯克桑的身影,早已融入了我的生活,我没有理由放弃他,而且他真的像一道光一样,照亮了我无聊的生活。”

    兰奇心声诚挚地怀念。

    “我真的受够了!自从可以听见你的心声后,我才知道你已经串纯到一体化了。”

    塔莉娅不想说话了。

    兰奇甚至没有一直开着黑日暴君永罚敕令,只有拉夏尔打他的时候他才会开,失误了也没太大关系,凭借他的抗性,拉夏尔的精神魔法大多都对他没什么威胁。

    塔莉娅都怀疑兰奇有时候不是失误,而是故意想拿脸接一下拉夏尔的精神魔法,展示容错率。

    他这种明显没把对手当人的打法,早已被拉夏尔看出来了。

    “兰克洛斯……不,冒牌货,你不会以为你们这次能赢吧?”

    拉夏尔声色凛冽地挥开了拳,再看着对面的白袍教皇,做好了这次要送葬教皇的准备。

    已经和霍宁帝国不一样了。

    这次他们血族不会再失误了。

    只要,只要拖到军神的加护仪式结束,他们就能完胜。

    这群该死的家伙已经把全部力量投入到血月城来了,然而入侵者们不知道的是,地上到底有多少军神也在他的掌控之下!

    对方全体已经打得这么狼狈了,险些全数崩盘,他不信地上还有对方留下的后手!

    “拉夏尔,你尽管逃,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而我会永远地看着你。”

    兰奇扶了扶面具,让空洞下的眼眸能看拉夏尔看得更清。

    “兰奇,你发言怪怪的。”

    塔莉娅来都来了,观战也是闲着,既然兰奇说了她不会影响到战斗,那她就会陪兰奇聊天,理不理她是兰奇的事。

    “怎么怪了,你会觉得很奇怪吗?”

    兰奇疑惑地问心里的塔莉娅。

    “呃。”

    塔莉娅想象了一下。

    如果兰奇告诉她“你尽管逃,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而我会永远地看着你”……

    这种霸道总督的感觉又回来了,意外的让她心怦怦直跳。

    “不是,你还想跟我演第二季是吧?”

    兰奇读到塔莉娅活跃的心念,她已经像在排练剧集了。

    “要是今天能大获全胜,等回去了为师奖励奖励你也不是不行。”

    塔莉娅顿了顿,满不在意地回应道。

    艾比盖尔从很早就在找半魔女篇的演员了,塔莉娅仅仅是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艾比盖尔,如果兰奇还想和她玩,那她也会尽量考虑满足兰奇。

    “我不好说到底是谁想。”

    兰奇光是想到圣战罗曼史的灰公主篇就天灵盖隐隐作痛。

    假如还有后续的半魔女篇,那他有点遭不住了,遭重的绝对是他。

    “我今天会把整个血月城破坏掉,没有了血月城的庇护,你们这些血族始祖在地上无论如何潜逃,又能逃到哪去呢?”

    他回归正题,望向广场对面的拉夏尔讲道。

    “该逃跑的是你!”

    拉夏尔怒不可遏地握紧暴起的手掌,控制着血雾,无数深红的触须从雾中伸出,如同毒蛇般再度席卷向兰奇。

    ……

    虚空最北侧褪色殿。

    随着冰雪魔女阿尔弥斯与枯萎主教涅朵奇卡两位强者的交锋,方圆数里内的空气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破败的庭院现已判若两景。

    藤蔓和荆棘疯狂生长,缠绕盘踞,将断壁残垣层层包裹,犹如一座无边无际的植物迷宫。

    与此同时,冰雪魔女的寒气肆虐,将绿色尽数封冻,树枝冰柱交错,反射着幽蓝的光。

    地面开裂,深不见底的鸿沟贯穿庭院,化作张牙舞爪的巨兽,连水汽都会被瞬间冻结,下一秒又被藤蔓击得粉碎。

    “你对我造成不了实质伤害的,别打我啦。”

    冰雪魔女的攻袭之下,涅朵奇卡走出防御用的巨树,伸展双臂伸着懒腰轻松说道。

    话音刚落,她手中凭空浮现出一柄纤长的法杖。

    法杖顶端缠绕着藤蔓,中间被碧绿欲滴的宝石镶嵌,涅朵奇卡轻轻一挥,藤蔓便从地上如离弦之箭般缠向冰雪魔女。

    冰雪魔女迅速反应,周身凝结出一柄冰锥,将袭来的藤蔓尽数斩断。

    然而更多的巨树藤蔓如潮水般涌来,势不可挡。

    冰雪魔女只得连连飘舞着后退,同时凝聚寒气铸成冰墙抵挡。

    藤蔓缠上冰墙,迅速将其绞碎。

    涅朵奇卡笑着,抬手间生命力饱满的荆棘自地面钻出,环绕在冰雪魔女四周,将其牢牢禁锢。

    冰雪魔女挣扎,寒冰迸射,将缠身的荆棘冻结击碎。

    但涅朵奇卡只是悠然一笑,枯萎的荆棘再次复苏,比之前更加茂盛坚韧。

    这荆棘甚至会吸收冰雪魔女的生命力,同时反哺给涅朵奇卡。

    褪色殿的夜空阴沉如墨,乌云密布,原本清冷的血月也被遮蔽。

    雷电交加,闪烁着刺目的白光,照亮了满目疮痍的庭院。

    暴风雪呼啸着席卷而过,卷起漫天的冰屑和枯叶。

    冰雪魔女被迫使用了最强的环境法术,要将这荆棘快速破开。

    “精妙的魔族法术操控,令人赞叹。”

    涅朵奇卡由衷地称赞道,

    “但在生命魔法面前,一切终将回归自然。”

    随着涅朵奇卡的话语,一股暖流涌遍冰雪魔女全身,原本被荆棘划伤的皮肤竟奇迹般愈合如初,但同时也有毒素开始让她自身的治愈法术效果变低了。

    “……”

    冰雪魔女惊觉。

    这种过量治疗,会排斥她本身的治愈魔法,变相地实现减疗。

    “请别怀疑,我可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涅朵奇卡仿佛看穿了冰雪魔女的心思,调皮地眨了眨眼,

    “只是觉得一味地伤害你太无趣了,持久的战斗很无聊,你不这么认为吗?”

    她问冰雪魔女。

    “……”

    冰雪魔女咬了咬嘴唇,周身重新凝聚出数柄晶莹剔透的冰刃,随时可以划开新扑过来的魔性植株。

    想要取胜,几乎没有希望,但她也绝不能一时半会就落败。

    “既然你有这个兴致,那我也乐意奉陪到底。”

    冰雪魔女盯着枯萎主教。

    刹那间,弥漫着霜气的山岳型冰锥从天而降,被重力束缚着袭向涅朵奇卡。

    涅朵奇卡微微一笑,轻盈地旋身,藤蔓如盾牌般环绕周身,将冰山尽数档开。

    不等冰雪魔女反应,翠绿色的光束自涅朵奇卡指尖飞出,径直没入冰雪魔女胸口。

    冰雪魔女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紧接着一阵刺骨的寒意迅速蔓延。

    她意识到,涅朵奇卡刚刚的木魔法竟是直接侵蚀她的法力!

    她拼尽全力将涅朵奇卡在她身上埋下的魔力种子掐灭,若是中了太多这样的魔法,恐怕自己难以支撑太久。

    藤蔓与冰锥交错,光束与寒气碰撞,整个庭院战况激烈却又诡异地安静,唯有偶尔的碎冰声和藤蔓破空声。

    渐渐地,冰雪魔女感到体力不支,喘气的频率也愈发变高。

    反观涅朵奇卡却依旧从容不迫,兴致盎然。

    “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像你这样柔和的对手了,光是战斗本身,就和喝下午茶一样轻松呀。”

    涅朵奇卡由衷赞叹。

    “我可一点都不觉得和你单挑很有意思。”

    冰雪魔女勉强冷笑了笑,强撑着摆出战斗姿态。

    「阿尔弥斯,你不用急,你这边只要拖住涅朵奇卡就可以,我们局面暂且稳住了,等西格丽德突破就能有转机!」

    就在冰雪魔女很难看到希望之际,通讯装置传来了艾比盖尔的声音。

    冰雪魔女闪躲着涅朵奇卡的魔法,匆匆望了眼艾比盖尔传来的地渊殿画面。

    她浅蓝到近乎银色的眼眸中闪过光芒。

    “休柏莉安,我就知道你可以做到。”

    冰雪魔女嘴角浮现一抹欣慰的笑,既然弟子都这么拼命了,那她这个当老师的也绝不能畏惧强敌。

    “……”

    与此同时,涅朵奇卡也像通过血族的通讯得知了什么。

    涅朵奇卡秀眉微蹙,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和不解。

    “不可能啊,我的圣子怎么会背叛我呢。”

    涅朵奇卡低声自语,藤蔓魔法依然无解难缠。

    整个庭院冰雪与藤蔓交织,雷电与狂风呼啸。

    冰雪魔女隐隐有点察觉到,涅朵奇卡的心思已经不在战斗上了,血族传来枯萎圣子背叛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枯萎主教心中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越来越掩盖不住她内心的困惑。

    她机械地挥舞法杖,藤蔓魔法华丽而精准,却少了先前的激情和愉悦。

    冰雪魔女的攻击一次次袭来,涅朵奇卡却只是本能地抵挡,心中的困惑越积越深,开始避让冰雪魔女。

    “他加入复生教会的目标,难道不是我主教本人吗?”

    枯萎主教涅朵奇卡满是不解地捂着额头后退,边和冰雪魔女打边思考着。

    “……”

    冰雪魔女听清了枯萎主教的呢喃,终于眼角抽了抽。

    她现在有点怀疑枯萎主教的性格了。

    怎么是个恋爱脑。

    涅朵奇卡算到了一切,唯独没算到她的圣子醉翁之意就是酒。

    ……

    距离地渊殿不远的绯红深渊。

    崩塌的废墟之中,休柏莉安与乌利塞斯的生死决战已经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整个战场都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乌利塞斯已完全陷入了狂暴状态。

    他周身缭绕着血红的魔力旋涡,每一寸肌肤都在散发着令人胆寒的煞气。

    随着乌利塞斯召回了血鹰和血熊的力量,他周身的血气化为一柄柄锋利的利刃,朝着休柏莉安狂风骤雨般斩去。

    休柏莉安动作鬼魅,避开了乌利塞斯的攻击,以攻为守,反手一爪,径直朝着始祖的咽喉抓去,要拼个鱼死网破。

    “该死!”

    乌利塞斯用念动力法术将休柏莉安震开,却还是被休柏莉安的匕首在脖颈上隔空斩出一道血痕。

    殷红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目。

    地渊殿刚才告破,被枯萎圣子的背刺和休柏莉安的阻拦气得快疯掉的乌利塞斯此刻也已在暴走的边缘。

    他猩红的双眸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周身无形魔力汹涌澎湃。

    “我要你死!”

    既然已经不需要管地渊殿了,那他也可以全力出手,杀死这个该死的蝎尾魔女了!

    乌利塞斯咆哮着,念力从其周身化为光圈扩散,顿时地动山摇,无数悬浮建筑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公爵小姐,你成功了,但你也将如愿死在这里!”

    乌利塞斯歇斯底里,声音嘶哑难听,透着濒临崩溃的癫狂。

    他召回来了分给血蛇的所有力量,当那血珠划破虚空回到他身上时,乌利塞斯周身魔力暴涨,血色念力如实质化的利刃,朝着休柏莉安狂风骤雨般斩去。

    念力所过之处,虚空扭曲,物质破碎,散发出毁灭一切的恐怖威压。

    而此时的休柏莉安,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她周身伤痕累累,嘴角不断溢着黑色毒血,她勉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握紧了蝎尾匕首,竭力闪避乌利塞斯的狂暴攻势。

    「休嗡嗡……」

    她已经快要听不清艾比盖尔传来的通讯在说什么。

    但那都不重要了。

    她知道自己成功拖住乌利塞斯了,没让乌利塞斯成功赶回地渊殿。

    而只要再继续拖他一段时间,他们就可以赢。

    乌利塞斯节节攀升的魔力面前,休柏莉安就像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飘摇颠簸,岌岌可危。

    她很快便支撑不住,被乌利塞斯的念动力余波震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了一座浮空城堡的断壁。

    “咳咳。”

    休柏莉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的撞击下移位错乱,吐出的黑血腐蚀着地面,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哈哈哈哈……你已经到极限了吧。”

    乌利塞斯疯狂大笑,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而我还没达到全力呢。”

    话音刚落,乌利塞斯双手猛地向前一推,血色的念动力化为一只遮天蔽日的血手,与他的手同步,朝着虚弱的休柏莉安当头抓来,要将少女整个身体捏成肉酱。

    休柏莉安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干,也不知道是骨头断了还是被梅罗加斯的毒素反噬到极限了,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躲过去,只拼命尝试驱动身上还有感觉的肌肉组织。

    一切都在这一刻变得很安静。

    化为了留白。

    只有炽烈的光,与黑暗。

    下一秒就要结束了吗?

    她不知道。

    但她还想再拖一会儿,她每再拖住乌利塞斯一会儿,同伴们取胜的机会就会越大。

    这一次她早已决定好要赌上所有去保护他们。

    这就是她苟活到今天的意义。

    然而,预想中四肢百骸再强制动起来的撕裂痛疼却并没有到来。

    朦胧的视线中,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替她挡住了乌利塞斯势不可挡的念力血手,恍若一座不可撼动的堡垒。

    “……”

    休柏莉安蓦然睁大眼,却见纯粹的暗流幕布在自己周身绽放,化作不朽的屏障。

    凝视着这暗色,会发现它并非一味的黯淡晦涩,而是蕴含着极致的美,它纯净空灵,圣洁无瑕,像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乌光,带着混沌的神秘与生机勃勃的潜力,在幽暗深处藏着星河闪烁,是亿万光年外的微光落入凡尘。

    这纯色的神代黑暗更像一位温柔体贴的母亲,包容万物,滋养生灵,让一切在睡梦中酝酿发酵,待到时机成熟,便会吐露芬芳,绽放光彩,那是造物的基底,是孕育一切的怀抱。

    “原初石板暗……”

    休柏莉安呆呆地望着自己身前的暗流屏障,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光芒让她眼眶酸涩,逐渐发红,最终不争气的清澈眼泪取代了黑蚀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

    “休柏莉安,你竟然已经可以到这里来了……”

    男人缓缓转过头,他面容清癯,注视着地上匍匐的休柏莉安,带着一丝宠溺的歉意,脸庞是半喜半悲。

    “啊啊……”

    休柏莉安望着眼前的男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嘴唇颤抖着,好半天才哽咽出声。

    那熟悉的魔力,还有那熟悉的暗石板光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她曾以为自己可能真的一辈子都再见不到了,没想到如今有一天,她切切实实地再见到了脱困而出的父亲。

    “……”

    另一边,乌利塞斯死死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黑影,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旋即又被滔天的怒意所取代。

    乌利塞斯面色阴沉得可怕,双拳握得咯咯作响,指甲陷入掌心。

    这挣脱出封印的枢机主教,阻挡住了他如愿杀死休柏莉安而后快的可能!

    虚空的废墟之上。

    暗色的丝线已化作温暖而充盈的魔力笼罩在休柏莉安的身上,她浑身骨头都要快碎掉的感觉减缓,伤势也开始缓慢在恢复。

    这是米垓雅的黑暗布偶缝补,治疗型的暗属性魔法。

    米垓雅公爵不仅掌握的属性全面,他还能将各种魔法都改良成自创的暗魔法,使其得到【原初石板-暗】的加成。

    少女颤抖着,满腔的思念与委屈化作泪水。

    过于漫长的梦,真正实现的这一刻,她仍感觉到不真实。

    也许是身体的疼痛,也许是精神意志早已到了极限,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血月城里的微光。

    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很多事情。

    “放心吧,我遵纪守法小先锋是不会演你的。”

    那是在伊刻里忒学院的顶层,他一脸阳光开朗的样子对自己说道。

    如果输掉了那场考试,她或许就会在校外横尸街头。

    ……

    “如果现在不出发,我们将永远无法启航!所以相信我,走吧。”

    在教室。

    那声音清朗,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带着她一起踏上一场神奇的旅行。

    ……

    “先不谈招惹魔族危不危险,魔族说不定也有好家伙呢,休柏莉安你不要歧视魔族。”

    语重心长的劝告声,回响在炼狱回廊学院的走道上。

    ……

    “要是能把你父亲找回来,我可就有一个大靠山了。”

    平平无奇的一个上午,他听完原初石板的课程,决定了一定会帮她找回父亲。

    ……

    “休柏莉安,放心吧,有我们侦探和律师在你身边,歹徒不可能把你怎么样的。”

    圣堂的晚宴里,那两人看到同伴需要帮助的时候,向来都会伸出援手。

    ……

    “你以为你可以伤害她?”

    木屋餐厅面对毁灭分支派来的杀手,灰发魔女搂住了她,看向杀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在数落着垃圾。

    ……

    “不论一个多月以后结果如何,再见到你时,我会给你们安排好回南大陆的船,所以,安全回来,愿女神大人保佑你。”

    北大陆神殿里,冰雪魔女虔诚的祈祷声,有被她听见过。

    ……

    “给两位小姐道歉,万一就因为米尔福德伯爵的关键票,导致了阿斯克桑大人落选,你怎么负责?”

    岩石交汇车站,寂灭大教士的刁难被她那隐形的守护者所反制。

    ……

    “爱死你了,我竟然是公爵小姐的朋友了,之前竟然还有什么赫顿王国的贵族公子哥敢欺负你,你看下次遇到了,我和辛诺拉答不答应就完事了。”

    回南大陆的车上,她的朋友越来越多。

    ……

    “休柏莉安小姐,交给我吧,请放心。”

    南万缇娜领的沦陷之夜,管家汉斯对她行礼保证。

    老爷子相信她,愿意让她遵从自己的判断去做正确的事。

    ……

    “你为什么要回来?”

    她们俩患难与共,快要一起死掉的时候。

    塔莉娅想要对休柏莉安吼道,把她推开,却像哽咽了一般根本发不出声。

    ……

    “今天休柏莉安公主的归属是大魔族麦卡西,就算是你们第一始祖来了,也没用。”

    坠落卿卡利耶拉无比坚决地把王座上的休柏莉安护住,已经准备好了亲自下场战斗。

    ……

    “不过你有发现吗?现实正在向你的温柔乡靠近,也就是说它还是可以实现的。”

    奈卡利斯的夜晚,兰奇突然问她,

    “你看现在赫顿王国也不太会有人来欺负你,米垓雅公爵的线索也有了,安塔纳斯他们说不定还能帮咱找到伊珐提娅小姐,总之——不管你有什么梦,我来帮你实现就是了。”

    兰奇看着她,抬了抬手上的酒杯,咧嘴笑着保证。

    ……

    “血族真的会输吗?”

    西格蕾小巧的身姿趴在她的怀里,仰头注视她,像在安慰休柏莉安,又像在寻求她的安慰。

    她曾经每天都在看报纸,看不懂看不到希望也在努力看,和休柏莉安笨拙得一模一样。

    ……

    “不许你伤害她——”

    梦回万古的最后时刻,看着梅罗加斯恐怖的毒刺再度袭来,银色星光在黑夜中飘散,迷幻仙灵般的魔女已经现身于半空之中,她白裙潇洒,身姿翩翩,天使般的容颜上没有半点笑意,青筋直冒的手抓住了梅罗加斯的蝎尾。

    ……

    “……”

    玻璃上倒映着的校长影子沉默不言。

    就算窗外的星辰幽暗,玻璃上少年少女身的影子仍然清晰,映照着历史上的亡灵。

    仿佛又回到了他们两个一起挑战炼狱回廊学院的时刻。

    ……

    “休,休柏莉安,你叫我妈妈……?你不恨我吗?”

    再见母亲的时刻,伊珐提娅机械式地回抱住她,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沾湿了她的发丝。

    “我……我……”

    伊珐提娅哽咽住,提不起气,更说不明白话。

    每当记忆起那些伊刻里忒的词语,便会向旧时光景伸出手,那曾经拥有如今却无法再找回的幸福。

    孤身一人总有些话语难以领悟,这份思念无法言语,惶恐,也无比怜惜。

    ……

    曾经不敢想象的美梦一个个成真。

    “休柏莉安。”

    “休柏莉安喵。”

    “休柏莉安!”

    脑海里满是朋友们叫响她名字时的声音。

    从一个,到很多个。

    直到最后。

    此刻眼前,原初石板绽放的光亮下。

    父亲清晰地念她名字的声音。

    “休柏莉安。”

    米垓雅眼中满是愧疚,又似欣慰,他就算有再多话要讲,一时半会也对女儿说不出来了。

    “嗯,我找到你了。”

    她闭上了眼睛,激动的泪水沿着伤痕累累的面庞滑落,梦呓般地哽咽。

    迄今为止的漫长旅途,千言万语都汇成了这一句话,让休柏莉安梦想成真的眼泪不断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