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呜!”一声震天的虎啸,穿透过矛峰山荒林间丛生的繁枝与密叶,在山谷的沟壑蜿蜒中,声声回荡不绝。

    “是小黑!爸爸!是小黑来啦,小黑又来救我们啦!”狼狈仰面于地上的战士机甲目镜暗闪,碎裂的光幕之上,钥点频跳。那是钥善极为开心的表现,好友再次归来,又是于梁爸爸最危难的时刻挺身而出,最是让他无比激动。

    失神片刻的施梁已经被小善的呼喊拉回到了眼前,挣扎着支棱起了躯甲。在与死神擦肩而过之后,男人眼神中多了一分淡定与从容,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让他一下子完成了蜕变,至少是再没了之前那许多无所谓的坚持。

    “所有存活者,拉起身旁的兄弟,跑!快跑!”艰难而又干哑地嘶吼,顺着山谷里湍急的水浪传递到每一位还存有意识的战士耳中,近乎是枯竭的声音已经是用完了男人现有的全部力气,虽然依旧不是特别高亮,却是在这幽谷废墟的环境衬托下,显得尤为清楚。

    那些个散落于各处的惨淡战士们,在听到排首的命令后多是十分惊讶,个别急切者已经是艰难地挣扎起身体,带着一些不甘心的情绪呼喊道:“老大!”他们知道,施梁此刻下的是溃逃令,这就意味着他们在事后极有可能会被捉刀人擒拿问罪。

    半是昏迷的陆俊也是特别困难地睁开了眼,他在之前的战斗中替施梁挡下了关键一击,本身已经是负了极重的伤,此刻却是依旧极度不敢置信的发声惊呼:“排首!”

    男人极为平静并没有回应一众兄弟的叫喊,只是有一些颤抖着捡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武器。长剑嵌于背匣,巨斧抗上左肩,直面着朝那一道还在与巨虎缠斗的金光,喃喃自语:“我自是将与之战斗到最后一刻!”

    这是赴死令,首将赴死,残兵留存。唯有此令,不计溃逃。

    老大已经是心有死志,自己又如何能够苟且。

    当即便有一位悍不畏死的战士,咽下了干涩的喉咙,发出了声:“愿与排首共赴死生!”

    施梁没有回头,而是与那兵士冰冷道:“滚!”

    ‘你们都不跑,老子怎么跑。’这句话,施梁憋在了心里,不可能说出口。男人寒眼一扫,切齿道:“违我令者,斩!”

    “老——”不甘者苍白的嘴巴开合着,刚有出声。话语还没有全然出口,便是有一杆长斧轮着转儿飞劈疾至,贴着那人的机体狠狠砸嵌入了其背后的岩壁之中。

    再也没有人敢多有言语。

    目的已经达成,施梁驱纵着战甲,有些儿不太能适应机甲战损后的的跌跌撞撞,一步一步慢慢挪走过那一位依旧是呆立在原地的战士身边,轻轻拍了拍那人的机械臂膀,便是再不发一言,继续移步走到岩壁之前。

    施梁艰难地拔出斧铳,再一次扛上肩膀,这才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小善,还能战吗?”

    钥善一个翻滚,在已经有道裂痕的光幕中,变幻成为一只有些疲倦的毛绒小兽模样,怯懦回答:“还可以的,爸爸,只是——”

    “没关系。”施梁的声音坚定而平稳,打断了小善的犹豫,接口道,“就坚持一会,等这帮子兄弟们出了谷,咱就逃,就算不当这个兵,也不能白白死在这里。”

    小善一抖,再次滚成一个小点,小声说:“好的,爸爸。我会陪你。”话音落下,腿驱再启,火焰机甲又已腾空。

    彼时的斜阳已经微微挂了绛红,没有了当午凌空时的炙热,多少是多了一星点儿的喜人。河谷中轻轻而起的山风在此刻也是开始多少有了一些许的湿冷,拂动起了在斑驳水面上濯跃的影梢。

    金光甲人此时依旧还是发散着斑斓灼目的光芒,辗转腾挪间与那一只自山野间蹿腾而出的黑色斑纹猛兽纠缠在了一处。黑虎此前的偷袭十分成功,杀灭了朝夕虫的一只分身,致使如今的怪甲光带只剩下了六道。

    尽管如此,残甲的战斗力仍然是十分凶猛,尚且完好的五道机甲残躯如今已经是四散分开,此刻正萦绕在黑虎的周围,时不时总能从一些极为刁钻的角度上,忽然就发起诡谲的攻击。

    然而,硕大的黑纹虎毕竟是一只经历丰富的百战老兽,之前跟着聂盖发起钥战时就是以速度见长,是以并没有如同施梁等一众兵士那般,被这金光残甲的看似阵仗很大实则漏洞颇多的围剿纠缠给困住,每每总是能凭借自己的极速十分轻易地逃脱开金甲的蓄力猛击。

    黑虎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时常的反身回击总是能一下子把这金属残甲给打散得支离,爆发出的攻击更是堪堪能够将那朝夕虫千锤百炼的残甲遗蜕给或是打扁、或是咬废。

    是以,没过多久,那只藏匿在残躯里的光影怪虫便就发起了一声诡异长鸣。顷刻间的功夫,一股似比白昼般的光亮就自那金甲之内漫涌而出,瞬间照明了幽谷黄昏下的虚影。

    耀斑烁闪之间,几经争斗后本就十分残破的机甲废躯纷纷开始散落。七只状若盘斗的光耀萤虫,终于是蜕去了原本用来藏匿身形的残甲,围绕在一只突然自虚空中现身,然后一下涨大,最后堪如巨石的金色甲壳虫四周,如是众星绕日一般,周而复始。

    “唧唧!唧唧!”山谷中的怪异虫鸣此起彼伏。

    “哦——呜!”黑虎炸毛,仰天嘶吼,如是不甘示弱。

    “欧——呜!”刚刚切入战局的火焰机甲中,钥点小善此刻也是再作了毛绒兽孩模样,如是本能地声声怪叫着只有施梁一个人能听见的吼声。

    虫子与钥兽间,似乎是天生的势不两立。

    山谷上的夕阳越发艳红,大如饼面,红炯的边晕已经是碰触到了矛峰山脊的棱线。斑斓的霞光满铺了云层稀疏的天际,缀点上一整片绚烂的粉黛。柔和温润的光影轻洒于大地,以遮掩黄昏的黯然。

    整个世界已经是唯有此间峡谷依旧还有同是白昼一般的明亮,可这虚幻的苍白也只是持续了短短的九瞬之息。而后,天地惶然一黯,山林震动,一只如是半山大小的可怕萤虫拔地而起,六肢细长而高矗,自支撑于山谷间的各处,两根前螯如是弹锤,每每落地都够能极为轻易地砸出一道深坑。

    黑虎虽是壮硕,此时也已经不足比那巨虫的十之一二,只能够四处窜逃,以避躲那巨虫不知停歇的碾压。至于另一边的施梁,更是左手抗着重剑,右手提着战斧,此刻却是不敢有半点取胜的妄想,而是只能够极为被动地帮衬些自己一众兄弟,尽可能换取一点儿逃出山谷的时间。

    一直到伤兵尽数逃离,一人一虎才有机会时隐时没于山林古树之间,相互配合。黑虎速度极快,逃避追击之余偶尔还能够稍作袭扰;施梁战甲破败,却是也还能够在关键时刻帮着黑虎抵御一二,勉强干扰些巨虫视线。

    可是,此时的夕阳已经落半,死亡的阴影已经开始激发出巨虫最后疯狂。

    老汉的呢喃如是一则预言,始终萦绕在这片山谷之间,没有消散。“朝闻道,夕可死乎?”谁又能甘愿等死,哪怕它只是一只虫子。

    “父亲的话语”虫子并没有忘记,为此它已经吞噬了两只摆脱了夕死的囊虫。只可惜,就算是这样,却还是依旧总感觉差了些什么。

    夕阳半落,朝夕虫原本充盈的生命力也终于开始无法遏制地快速流逝。如果再这样下去,迎接它的必然是会死亡。

    “嘶嘶——”虫子怪鸣,似乎是在宣泄对面前这一人一虎围着它骚扰不停的不满,其实更是在抒发对生命将要被终结的愤怒。下一刻,它终于爆发出全部的威能,一瞬间化出分身无数,千百个石磨盘大小的光虫瞬间挤塞满山谷,如是蝗虫一般一下子蜂拥向还在逃窜的虎兽与机甲,前赴后继地攻击铺天盖地,躲不了,也逃不脱,哪怕是黑虎再快,也还是被四五只光虫沾染上了皮毛。

    光虫口器如是钳刀,只一口便就从黑虎身上撕咬出一块血肉。

    那是一股充盈着钥能的紫色血浆,奇异的能量一瞬间由自分身迅速传递回了虫子的本体。

    对的,就是这种力量,虫子灵魂中所缺失的那一部分明显是有了填补。

    不够!不够!不够!

    再多点!再多点!再多点!

    面前这股能量就是它完成蜕变的所有希望,最后的希望。

    朝夕虫求生的本能开始让它爆发出最为可怕的疯狂,它无比渴望着要吞噬这一股才是发现的蕴含钥能的血与肉与骨。

    它要吞噬这只黑虎,它要吞噬这片糟糕的山林,它要吞噬所有的一切,一丝不剩,以填补那灵魂深处的空虚与绝望。

    “唧唧——唧唧——唧唧!”怪虫尖锐刺耳的鸣响一下子穿刺透了黄昏的黑暗。

    充盈在山谷间的虫子们开始不顾一切的啃咬、吞噬自己跟前的一切东西,而后,不间断地分裂、再分裂,越变越多,越变越小,密密麻麻,遮天盖地,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一直到整片山阴全部点亮。

    而后,一股脑全部都朝着黑纹老虎的方向飞扑撕咬而去,竟是疯狂到已经毫不在意自己个体的死亡。

    漫山遍野的萤虫化为光海,汹涌滔滔,卷起吞噬一切的巨浪,扑涌向半山坳中的虎与人,只一瞬间就将黑虎连同施梁给全部吞没进了虫海旋涡的最中心。

    敢死之下,终于是有一部分虫子,穿透挤入进了施梁机甲的能源核心。机甲一黯,很快就有某一只虫子的分身啃咬到施梁的血肉。

    一瞬之间,萤火的虫浪更加疯狂。

    这是属于朝夕虫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