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了宣阳,傅应绝看着王家一众,很是不耐烦,“都带出去,有多远去多远,看得朕眼疼。”

    他没说如何处置,底下人心思却是活络的。

    陛下厌恶王家一众至此,让滚远些,可那京外也是远,蛮荒也是远,端看他们能理解到哪一步了。

    七七八八处理得也差不多,外头还遥遥站着一溜的人,傅应绝却是撂挑子不管了。

    “还来。”他长臂一伸,径直杵到周意然跟前。

    傅应绝日日说自家闺女匪头做派,却不知道此刻自己也是不遑多让。

    奶团子见他过来乖觉地伸出两只藕节小手,只那掌心裹得圆滚滚,碍眼非常。

    “回家啦。”她糯糯开口,精神不济。

    “嗯。”

    周意然怀里一空,温软随之离去,便觉眼前的帝王十足的碍眼,目沉如水。

    傅应绝搂着自家小胖团,观他那臭脸,哪还有什么不懂的,“想要?”

    他戳了戳奶团子的小肉脸,得了轻轻的一拳,她如今手疼,倒是不敢用力打人了。

    傅应绝继续戳她,哼笑一声,“回家抱季楚去。”

    这话纯纯膈应人,谁不知道周家小公子端方,要人抱?不存在的,更何况是对这个心结芥蒂的兄长。

    听他提到季楚,周意然没什么表情地掠他一眼,抬起手来,行了个不太走心的礼,敷衍道,“臣恭送陛下,陛下慢行。”

    赶紧走,糟心。

    傅应绝也不同他计较,这么多年下来,两人都是这样不君不臣的相处方式,早就习以为常。

    帝王圣驾回宫,众人站立垂首恭送。

    赵驰纵眼巴巴望着小人趴在他爹怀里走了,心头不是滋味,小梨子的凶爹爹变成皇上了,日后,日后可怎么办呀。

    他也没见过别人家公主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听说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如今小梨子成小公主了,自己是不是就不能同她玩耍了呀。

    ”小粽几。”

    赵驰纵垂着头,倒也没人注意他低落的情绪,忽闻这一声呼喊,能这样叫他的只有一人!

    他忽而抬起了头!

    傅应绝就站定在他不远处,奶团子小下巴乖巧地窝在他肩膀上,眼神灵稚,像清晨薄露。

    “我回家啦,明日带糕糕同你们吃哦。”

    她如是说道。

    赵驰纵张了嘴,喉头梗住,赵老夫人轻轻拍他一下,他才赶忙回答,“好!我也,我也同你带!”

    迫不及待似地,掷地有声地,暗含惊喜地。

    眼神晶晶亮,一旁的薛福蔚如出一辙。

    薛福蔚眼底包着泪,痛的,此刻泪水又再多了些,感动地。

    果真是他好大哥,呜呜,鸡犬升天了还不忘微末之交。

    感动!

    奶团子用包成一团的小拳头戳了戳傅应绝,示意他说两句。

    傅应绝不耐烦应付,但也清了清嗓子,“嗯,改日进宫与小梨子一同玩。”

    原是小龙崽子敏锐极了,见周围气氛压抑,而始作俑者似乎正是自家爹爹,于是戳戳他让他缓和一下。

    老父亲自然是对自家闺女无有不应,他本意也并非让几个孩童惧怕而影响他们相处。

    他幼时没什么玩伴,也照样过来了,顶多就是枯燥些,可落在自家闺女身上,他却是不愿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书上也说了,父母千斛情切切,能领不惧前路,后有知己相护,方免孑然。

    自家小崽儿光有爹没有娘,已经是输在起跑线上了,多有几个小玩伴怎么了。

    小姑娘千难万难才来到身侧,又不是白给自家当闺女的,老父亲关照退让一下也是应该的。

    于是本来对自家旁闺女身旁几个小子略有不虞的傅应绝,硬生生将自己哄好了。

    他又转头同另外两个微偏了脑袋,这才抱着人扬长而去。

    男人的背影跨过正门,丁雅言慌了,面上焦灼一片,她像是被偷走了宝藏的小兽,焦躁不安。

    眼看着人越走越远,她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冲动,方迈开了腿,就叫尹老夫人拽在了身侧。

    她神色慌乱,不解极了,“我的,外,祖母,我的。”

    雅言的,是雅言找到的,不许走!

    声音极小,说话磕绊,可凭谁都听得出里头的着急之意。

    尹老夫人难掩痛意,望着她的目光盛满了怜惜,又有坚决之意,她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雅言,莫要痴长贪妄。”

    别说那人是皇家千娇百宠的小殿下,便是街边随意一布衣黎首,也不是她该去妄求的。

    丁雅言执拗地与她对上,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暗藏躁动,尹老夫人目光怜惜之意太过,又温和得似能广纳万物。

    她在那目光中,似是坠入幼儿时的襁褓,周身被温润缠裹,心下的躁乱也被一一镇压。

    渐渐地,她挣扎之意缓和。

    在尹老夫人的注视下,她漆黑瞳子中被点燃的光斑默默寂灭,如老旧吱呀生朽的木门,慢吞吞地垂下眼去。

    整个人似乎又盈满了初见时的晦涩与阴郁,周身的流逝感也霎时间滞缓下去。

    她眼皮耷拉下来,没人见到她眼底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砸落在桐油饰面的地板上,像跌入地底的棱珠,顷刻,便支离破碎。

    周而复始般,又恢复了那副寂然的模样。

    丁雅言小手指节轻轻动了动,那上头似还存着傅锦梨贴上来时软乎的触感。

    她眼睛微弯了弯。

    该同谁说呢?

    说她今日遇见一颗灿若生辉的明珠,比之外祖母放在她床头的那颗还要明亮千百倍!

    小珠子猝不及防划入眼底,落在她身侧似是能照亮万物。

    对于暗夜行走的人来说,一瞬光明便是心向往之,于是她理所当然趋之若鹜。

    她不舍离去,却也不敢靠近,小珠子看起来娇弱极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吓跑她。

    踟蹰着,忐忑着,小珠子一把紧紧地拽住了她的手,后来,那只手撒开了,她急急忙忙追上去,却再也没能牵上。

    如今,外祖母说,她找到的小珠子,不是她的。

    尹老夫人看她如入了魔怔,闭上眼藏住泪意。

    想起这小外孙的遭遇,既心痛又气她不争。

    痴儿,痴儿!

    混混沌沌几年过去,如今清明一朝,便又困兽自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