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案件性质已然改变,再不是前头唐家夫妻父子的那点儿礼教人伦。

    牵扯上人命,一经坐实,便是刑狱相伴。

    既然要查,要审,便需准备许多。

    案子牵扯相关,人证,物证,各方供词,以及后续的对簿公堂。

    兆尹府派出人马,循着蛛丝马迹层层摸排,花费三日,却查出了许多出乎人意的东西。

    “义山县人士?”

    孟良看着手上的纸张,眼神幽幽地落在堂下人身上。

    他高坐公堂,下首已然站了几波人,唐衍母子占一方,另一油头粉面,腰插玉扇的年轻人并个体胖圆面,头戴乌纱的中年男人占一方。

    唐秋年在狱里吃不好睡不好,此刻站都站不稳,软趴趴地跪坐在地上。

    听见孟良的话,那年轻人洒然一笑,作揖回话,“是,草民家中世代经商,居于义山。”

    孟良“嗯”了一声,又低头去看。

    指腹在纸上墨迹揉了揉,突然开口道,“你姓方,居义山,太仆寺少卿方怀信是你何人。”

    方景和惊诧于他的敏锐,但也坦然笑道,“说来惭愧,草民系方少卿内侄,功名不就,在外头不敢提叔叔姓名。”

    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让人看着好感顿起。

    可孟良再掀开下一张纸,眼神愈发幽暗。

    上头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上讼方家公子方景和,奸辱妇人,失手毙命。

    这是兆尹府派去人探访所得,诉状者恰是那日出现在唐衍家中一行人其一。

    那人也十分可疑,衙役们在外头探访拿人皆处处小心,避免走漏半点风声打草惊蛇。

    故一行人是突然出现在那人家中,高高大大一个男子看见破门而入的衙役,顿时吓得瘫软在地,磕头直呼饶命。

    衙役一看这场景,半点不敢耽误将人带走审问。

    京兆府连穷凶极恶之徒的嘴都能撬开,更别说他一个吓破胆的平头百姓。

    短短三篇供词,两篇都在诉这方景和的罪行。

    孟良知之良多,面上却不显分毫,眼神又落在一旁的中年男人身上。

    “本官几日前审理案子,案要人员却点名要你同安县令高然来秉公处理,不知高大人可认得此人?”

    他语气重重落在“秉公处理”四字上,又朝唐秋年示意。

    高然脸上冷汗剧下,从接到传召伊始,他便觉不妙。

    战战兢兢,勉强稳住阵脚过来了,一见到唐秋年又险些破功。

    他眼神悄然往方景和那头递去,方景和神色未变,嘴角噙着笑意,高然又压下了心头的不安。

    “回大人,下官,下官认得此人,是前段.......前段日子他被一地痞欺凌冤枉,恰在同安县内,由下官审理此事,”

    孟良眼神锐利,他垂着头不敢去看,“想来.......想来是他那日惊吓太过,便对下官印象深刻些。”

    他话说得缓慢又咬字用力,半趴在地上的唐秋年头发散乱,遮住面部,眼睛却忽然咕噜转了一下。

    “行。”孟良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将手上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纸页放在一旁,紧紧凝视着方景和。

    “你呢,你可认得此人。”

    方景和故作吃惊,“大人说得是地上这位,实是不巧,草民从未见过此人。”

    他话说得十分自然,看着唐秋年的眼神很是陌生,似是真不曾见过。

    唐秋年却是猛地抬起头来,脸上脏污,一双眼睛透过乱糟糟的发不敢置信地看着方景和,方景和一脸茫然地与他对视。

    “你.......方公子....你.......”唐秋年嘴唇打着颤,方景和这副模样叫他心头一凉。

    这是.......

    这是要将他做弃子?

    不行......

    “大人......大——”他膝盖行两步,又要开始喊冤。

    方景和却突然放大声音,正正好截住他的话,“欸?莫不是这人说认识我?”

    他做苦恼状,“草民常在外头行走,这张脸见过的人也不少,莫说他,便是八十岁老媪,花信女子,怕是都有不少见过我。”

    他话慢悠悠地,可张嘴要喊的唐秋年却在他的话里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般,突然止住了声音。

    甚至于是突然泄了气,眼神闪躲地又缩做一团,讷讷道,“对,对......不认识...不认识,不曾见过。”

    孟良唇角一勾,“是吗?”

    他手随意一挥,便有衙役会意退下。

    “方公子果真不愧心有大物,到此时也不曾问半句今日为何传召。”

    孟良不知是要说他太过自负,还是自认十分清白,从踏进这里的那一刻便从容极了。

    高然大小好歹也是个官了,可却没他这个功夫,一露面便破绽百出。

    孟良实在是不惜得再审。

    “大人说笑。”方景和唇角微弯,“大人协理上京,传唤草民自有自己的用意,草民身上清清白白,只管配合便是。”

    他自然是有他自己的底气,只要不自乱阵脚,当是没什么大事。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他话语方落,前头出去的衙役便回来了,身后还带着五六个短打装扮的男人,个个缩手缩脚。

    方景和看着突然出现的几人,唇角的笑僵了一瞬。

    几人方上堂,局促地见了礼,孟良便唤道,“刘氏。”

    刘婉急忙站出来,“民妇在。”

    “你那是所说,前去家中打砸的可是这几人。”

    刘婉闻言便抬头去细细打量几人,脑中回忆着那日的场景,稍许,她肯定道。

    “是他们,当时共有八人,其中一个差点提了凳子砸中民妇儿子,民妇冲过去,抬眼便见他颊边有个榆钱大小的黑色印记。”

    “那你呢,方公子,可认得这几人。”孟良扭头问。

    方景和笑得勉强,“草民实——”

    眼瞅着还不愿承认,孟良却不耐烦与他再说些无用的。

    “少些花花肠子!几人早已招供,曾在你方景和手下当值,随着你做了许多欺男霸女的恶事。”

    孟良语速极快,根本不给几人回嘴的机会。

    ”至于你,高然,几日前同安县县户册子上载有婆媳二人双双暴毙,独留幼子不知去向,你半点不查访,只做销户处理?”

    “你来同本官说说,这又是何意?”

    高然心头大骇,又去看方景和,可方景和面色也同样难看。

    他赶紧跪下,“大人,大人恕罪,下官.......下官查了的,查了的.....那两人是误食毒物而亡,有仵作验尸做册,只是......只是未来得及登录而已。”

    孟良哑然,神色颇有些怪异。

    他实在为这高然操心得紧,若再不动动这猪脑子,案子可就要结了。

    “你拿本官当傻子?那婆媳俩尸身又不是不翼而飞,好好摆在那儿,你怕本官查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