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方营帐。

    达里麻刚刚听从苏日格的命令,准备暂时撤军,忽然听到哗哗的水流声,那声音越来越大,渐渐震耳欲聋,澎湃如巨浪,自远处飞快逼近。

    达里麻等人冲出营帐一看,无不头皮发麻,瞠目结舌!

    那头无比巨大的洪水巨兽已经冲过来了。

    在它身后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夹杂着巨大的浪涛声,犹如荒古巨兽的咆哮,所过之处,兵营尽毁,兵士卷入湍流,消失在黑沉沉奔腾汹涌的河水中!

    通天神术……

    “快撤!”

    达里麻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嘶声大吼:“所有人向南面高山上撤!”

    但是已经晚了。

    “救命啊……”

    “大水来了!”

    “快往山上跑……”

    洪水转瞬即至,无情地撕扯着大地,将一切变成混沌。

    波涛汹涌,翻滚着巨大的水雾,仿佛有无数的魂灵在其中哀嚎。

    士兵们听到声音,冲出营帐,眼见大水漫灌,四面八方都是水,一个个惊慌失措,四散奔逃,但还不及跑出大营,已经被身后洪流吞噬,裹入其中,上下翻覆,随波逐流。

    营地之内,无数的惨叫声、呐喊声,随着滚滚涛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之前还整齐排布的营帐,眨眼变作一片浩淼泽国!

    术法已经发动。

    事已至此,十三翼顾不上大军了,忙带着苏日格施展轻功冲向南面高山。

    站在山顶,俯瞰浩荡江水横穿兵营,奔流而过。

    “通天神术啊……”

    众人看着此情此景,又惊又怒又怕。

    新一代的十三翼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级别的术法,如此声势,比当初的麋鹿冲阵更可怕、更恐怖、更不可思议,这是山洪海啸一般的自然伟力。

    范围之广,威力之强,匪夷所思!

    岱钦满脸都是惊骇之色:“这是怎么回事?明军还有一个能用通天神术的术士?那为何当初遇险时不让他来挡?”

    海日古脸色难看至极:“怪不得接连几天大雾啊,这雾也是他搞出来的!就是为了藏起祭天台,好深的心思!好狠的手段!十三万大军啊!”

    众人看着下方惨状,心神俱震,悲痛交加。

    “国师!”

    达里麻、伯白、绿尔三人脸色苍白,带着亲兵赶过来,对着苏日格跪下了:

    “还请国师救我将士!”

    “唉……”

    苏日格叹气摇头,无力地说道:“术法已经发动,现在想挡也来不及了,想要再用如此规模的术法救人,需要时间,需要力量,非数日筹备不可,可这洪水中的十几万将士,等不了了……”

    众人一震再震。

    伯白再没了之前的嚣张得意,颤声道:“那就看着大军身陷其中,见死不救?”

    “世子什么意思!”

    海日古怒道:“国师不是见死不救,是无能为力,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伯白不理他,喃喃自语:“十三万大军毁于一旦……还能挡得住明军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周围人的脸色都白了几分。

    “不好!”

    那日松眼睛好,忽然注意到白石江上游有一排排的竹筏木船出现在天水之间,数量越来越多,很快旌旗蔽日,直奔大营而来,正是傅友德、蓝玉、赵庸、郑遇春四将,和他们率领的三万精锐。

    大明将士们乘高就船而下,速度极快,近营之后,弯弓搭箭,见人就射。

    可怜达里麻麾下士兵还在洪水之中,就被密麻麻的箭雨夺去了性命。

    无数尸体横七竖八飘在水上,随处可见猩红的鲜血。

    在这第一波攻势之后,还有马蹄声响起,骑兵、步兵就在他们身后。

    大明主力也到了。

    眼看着远处狼烟滚滚,万马嘶鸣,山上残存的所有人都没了反抗的意志。

    苏日格满脸痛悔,喃喃说道:“我们……败了……”

    ……

    不远处的高山上。

    五毒教右护法温泽先负手在后,看着山下肆虐的洪流,深深叹息:“这小子够狠啊……还好不是水淹曲靖,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师父。”

    身后一位身穿苗族服饰的美貌少女好奇道:“您在说谁?”

    “别问了。”

    温泽先叹道:“洪水过后,尸堆成山,易有瘟疫,你和教众在暗处多看护些,别让瘟疫蔓延。此战之后,明朝入主云南,希望南境百姓能过得更好些吧。”

    “谁来都一样!”

    少女哼道:“师父,您为何要帮明朝?”

    温泽先苦笑:“香儿,不是师父要帮谁,而是大明南下势不可挡。若我不帮,有那十万大军的仇恨,明军夺下云南,万一迁怒,百姓的日子势必更难!下面的洪水你也看到了,你觉得云南能挡几次?倘若不是冲向营地,而是冲向曲靖,曲靖城能挡住如此洪水吗?曲靖如此,昆明呢?大理呢?岂不是凭白造孽!”

    少女沉默半晌,嘟囔道:“好像也有道理……”

    温泽先叹了口气:“从这洪水就能看出那小子的性情,真要坐视,他恐怕真会来个水淹五仙教……怪只怪八阵图不长眼,选了那小子做主人!”

    少女意外:“八阵图?”

    “好了。”

    温泽先道:“下去救人吧。记住,以后见到姓赵的,多让三分。”

    “诶?”

    丁香满脸古怪,歪头看着师父,心说这老头儿不会是受刺激了吧。

    ……

    “成了。”

    赵无眠毫无形象地倒在地上,四仰八叉,大口喘气。

    八阵图收敛了光芒。

    其余众人忙上前查看,沐英切脉,徐辉祖和汤鼎一个问感觉如何,一个取出补气养神的伤药,给赵无眠喂下去,神色比陈玄礼和包不易还紧张。

    “我没事……”

    赵无眠道:“就是心神损耗太大,加上亢龙体反噬,要歇一歇。倒是三位将军,连日来抽取三位的真气祭天,你们更需要修养。”

    “无妨。”

    徐辉祖道:“还以为三才阵的祭品会有什么下场,原来就是输送内力,我们这哪能跟你比,你就好好歇着吧,我们一定保护好你!”

    这一战大获全胜,免了多少将士厮杀。

    赵无眠的功劳无可争议。

    沐英看了一眼【八阵图】:“还是我帮你收着吧,你想用就跟我说。你的境界还是低了,留在你身上,各种刺杀不可避免,我不一样,应该没几个人敢杀我。”

    “好。”

    赵无眠笑道:“让我拿着我也不能再用,此术有伤天和,多用必遭天谴。我的幸运本来就低,再多来几次怕是喝水都能噎死!”

    三人听不太懂,但能明白他的意思。

    术士这一行确实古怪,频繁泄露天机都会浑身长满烂疮,就更别说赵无眠这祭天祭水“涂炭生灵”的,是该老实一阵。

    沐英收起八阵图:“十三万主力溃败,剩下的就简单多了,也不需要再用。”

    “就是!”

    徐辉祖道:“我大明军队也不是吃干饭的,剩下的用不着你,安心休息。”

    赵无眠从善如流,反正大功到手,他巴不得歇着。

    沐英唤出坐骑“摩云雕”先护送赵无眠回普定,跟邓愈一起,在锦衣卫的保护下安然休养,之后回过头来加入大军,开始南攻曲靖,痛打落水狗!

    曲靖城外,军营已成泽国。

    达里麻十三万精锐尽丧,损失惨重,面对明军攻势,根本难以抵挡。

    在傅友德等四将的攻伐之下,元军大败,俘虏其众万计。

    苏日格等见势不妙,唯恐明军追杀,已经先走一步。

    达里麻、伯白、绿尔等收拢残兵败将,还欲死战,被沐英生擒,随后,傅友德安抚败军,为收云南百姓之心,放走了俘虏士兵,命人各归其家,夷人、苗人看到归来者欢喜无限,明军声威益振,遂平曲靖!

    傅友德留赵庸、郑遇春镇守曲靖,亲率数万精兵杀向乌撒,与胡海、锦衣卫等汇合,平定诸蛮,并遣左副将军蓝玉、右副将军沐英率师杀奔昆明!

    梁王把匝瓦尔密唯一的依仗就是达里麻和十三万大军。

    曲靖陷落,昆明也难以拒守。

    把匝瓦尔密得到达里麻兵败被擒的消息,与其左丞达德、参政金驴逃入罗佐山。

    沐英、蓝玉率部杀到山上忽纳寨,拿下了准备寻死的众人。

    至此,云南除大理土蛮负隅顽抗外,皆已平定。

    云南大捷!

    军情传回京城,朝野振奋。

    文华殿内,朱标大喜道:“要不是父皇闭关,我真想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干得好啊,水淹十三万大军,生擒把匝瓦尔密,云南一战得定,剩下的大理也撑不了多久!云南自汉以来就属中国,惟宋不然,但现在,终于再回中原,这是天大好事!”

    “是啊。”

    云奇笑容满面,拱手道:“殿下,云南大体平定,剩下的不过疥癣之疾,是不是让锦衣卫护送卫国公他们回京?正好顺便把乌撒诸部的土酋也押回来,作为人质,以防诸部降而复叛。”

    “不。”

    朱标想了想,还是摇头:“太急了。云南新附,人心未定,马上就让他们入朝,诸蛮必生疑惧,届时遁入山寨,负险不服,徒增伤亡。还是顺而抚之,以示恩信,久而久之,自当来朝。”

    云奇恭敬行礼:“殿下仁慈,深谋远虑。”

    “有关云南诸事,明日朝会与列为臣工商议,相信会有妥善办法,剩下的,就是卫国公和赵无眠了……”

    朱标有些发愁道:“卫国公有伤在身,急需疗养,正好顺势回京,剩下的战事也不需要赵无眠出手,现如今,恐怕已有很多人盯上他,还是先回京暂避锋芒为好,只是……如此大功,我真不知道如何赏他!他第一次用【八阵图】,就发挥出这般威力,水淹十三万大军,实在是不可思议!”

    云奇深以为然:“这般高看,还是低估了。如此功劳,足可封侯,不过他的年纪和资历实在是……”

    “太年轻了!”

    朱标无奈道:“若他再大一点,或者早入镇抚司担当要职,这侯爵之位都少不了,但他才十八岁,真正发迹也才数月而已,此前的侯位无不是征战数年,战功显赫之辈,现在给他,朝野必然不服!还有那些淮西勋贵虎视眈眈……木秀于林也非好事,他已经足够显眼,还是从别的地方补偿吧。”

    云奇道:“殿下的意思是……”

    朱标道:“大内宝库还有什么水系的宝物?”

    云奇道:“殿下是想赏赐那位鲛人?”

    朱标道:“赵无眠的饕餮无物不可吞,他们两个都能用,先送点礼物略表心意,等他回来再问他想要什么。”

    “嗯……”

    云奇想了想:“目前适合他们这个境界的……还有五棵千年水灵芝。”

    朱标道:“取两棵送去。你亲自去。”

    云奇道:“是。奴婢领旨。”

    ……

    沈府。

    绣楼。

    沈未央看完了西南传回来的情报,托腮望着窗外,发了会呆,然后取出一张宣纸,开始执笔作画。

    她的画技非常好,速度飞快,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罗帷高台。

    天上阴云密布,地上大河流淌。

    天地之间,唯一人立于高台,披发跣足,执羽扇,祭天借水。

    那人穿着黑色道衣,安然而立,长发随风飘舞。

    各种细节描摹的非常到位,很快就剩一张人脸。

    沈未央拿着画笔顿了一下,小心为画中人添上五官,不似往日凌厉,而是透着一股术士特有的文弱温润之感。

    “应该是这样吧……‘神似武侯再世’,大概是这种感觉?”

    沈未央笑着点头:“可惜这个时候不多见,更可惜没亲自看到……这样多好啊,看着就好欺负,哪像平日那么牛气哄哄的!”

    沈未央画完,看着画很满意,自顾自举画欣赏。

    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闺房门口多了位神色古怪的老父亲。

    “艾文!”

    沈未央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高喊,转头时,身后已空无一人。

    “小姐?”

    艾文正在小厨房指挥厨娘做饭,气喘吁吁跑过来:“什么事啊?”

    “把这些书信送到赵家,给琉璃……”

    沈未央四下找了半天,无奈道:“阿狸那家伙,到好像成了琉璃的宠物,一天天不着家!你走一趟吧,这是西南的一些情报,她肯定想看。”

    “是。”

    艾文小心接过书信,快步出了沈府。

    等她走远,沈未央回身继续看画,空间扭曲,沈万三的身形重新浮现。

    “看来得见见这个后生……”

    沈万三打量着入神的沈未央,自家闺女这明显是动心了啊,当真难得……

    今天上架,八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