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等提兵深入,振扬国威,擒酋帅于曲靖之西,败乌蛮于可渡之北,席卷长驱,扫金马碧鸡而抚金沙,至于金齿,不战而服,檄定百蛮,威来八译,诸将军之劳至矣,本宫欲劳以尊酒,远不能及,特代父皇以心劳之,尚勗之哉!”

    指挥何福带着太子令旨赶到云南普定之时,云南除大理外都已归顺。

    傅友德坐镇普定,带领诸将领旨谢恩。

    有这一封嘉奖令,众人心里暖洋洋的,也不枉数月来南征北战。

    之后才是正事。

    朱标以监国身份下令,置云南都司与布政使,命汝南侯梅思祖、平章潘原明暂署云南布政使司事,并命诸将进讨大理,一举而定,免再劳兵。

    期间,特许傅友德、蓝玉、沐英三人“所奏事宜,悉从尔请。”

    再就是赏赐五仙教大笔财物,以示嘉奖,然后召回锦衣卫,顺便护送邓愈、赵无眠,押解把匝瓦尔密及其家属三百一十八人至京师。

    “总算可以回京了。”

    大帐里,赵无眠随手落下一子:“天天对着那俩人的冷脸,看着就心烦!”

    “……”

    邓愈跟着落子,哭笑不得道:“哪有‘天天’啊,这不就这两天回普定议事,之前都镇守曲靖,离你六百里还不顺眼啊!”

    赵无眠先是力挽狂澜救十万先锋军,之后又一举击溃残元十三万大军,功劳实在巨大,无论于情于理,邓愈都没法再敌视。

    加上前段日子疗伤,这段日子一起休养,两人越混越熟,关系越来越近。

    谁都乐意跟聪明人待在一起,尤其是别无企图的聪明人。

    这类人能闻弦歌而知雅意,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让人如沐春风,无可挑剔。

    邓愈不得不承认,只要不招惹赵无眠,他其实也没那么多锋芒,不像对赵庸、郑遇春,恨不得拿话噎死他们!

    赵无眠说的显然就是那两人。

    现如今,也只有赵庸、郑遇春看他不顺眼。

    赵无眠厌烦道:“离多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贼心不死!郑遇春还好点,有忌惮,赵庸肯定还有后手,他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吃了!他是不是忘了,是他先让那女的废我体质?”

    “唉。”

    邓愈叹气,仇恨的关键,不在于有理没理。

    如果无理的都能不记仇,那这世上也就没那么多恩怨了。

    邓愈道:“算了,他们还要进军大理,短期内都回不去,你眼不见为净也就是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好了咱们就启程,越早越好!”

    赵无眠意外:“这么急?我还想再见沐将军一面,他应该也快回来了。”

    “等不了了。”

    邓愈正色道:“攻入昆明之时,把匝瓦尔密等人逃向罗佐山,白莲教刘明瑞却消失无踪,还有苏日格和那五个十三翼也不知去向……当初登台祭天,有一百名千总护持祭天台,我相信他们的忠心,但还有读心术……其他人要真想知道谁是八阵之主,谁祭天施术,并不难。对你而言,云南已成险地,越早离开越安全!”

    尤其对苏日格等人来说,能用八阵图的赵无眠,称的上是家国大敌,必然想法设法除之后快!

    “好吧。”

    赵无眠答应一声,朝帐外喊道:“老包,玄礼,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与此同时。

    赵庸营帐。

    “抬起头来。”

    赵庸脸色冰冷,端坐上首,看着半跪在下方的亲卫。

    那人穿着士兵铠甲,方脸厚唇,模样寻常,属于扔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人,闻言慢慢抬头,直视赵庸。

    赵庸唇角微勾:“很好,很像。恢复原貌。”

    亲卫面上五官变化,皮肤渐渐白皙,鼻梁高挺,唇红齿白,犹如精致的瓷器,不施粉黛却清丽脱俗,微微上扬的嘴角,流露出淡淡的柔美与善意。

    赵庸走下座位,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抬手托起她的下巴,说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你没辜负你的名字,真是我见犹怜啊,都有点舍不得了。”

    女子轻声开口:“义父。”

    “哼。”

    赵庸冷笑:“你在提醒我?”

    女子沉默不语。

    赵庸松手起身,缓缓踱步:“知道这次要你对付谁吗?”

    女子道:“镇抚司百户,赵无眠。”

    赵庸道:“有把握吗?”

    女子道:“遵义父之命,尽我所能。”

    赵庸对她的态度很满意,说道:“以武功论,你杀不了他,即便你也能练成《伶官宝鉴》,跟他的资质相比,只怕还是多有不如……纵然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资质世间罕有……你唯一的机会,就是利用易容术下毒。”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紫色瓷瓶:“毒药我给你备好了,北元巫神教剧毒【跗骨散】,吃了之后断筋腐骨,根基尽毁!人活一世,最惨痛的,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如此,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女子点头:“伊人领命。”

    赵庸将毒药扔给她:“怎么易容,易容成谁,你自己看着办。三个月内,我要他变成废人!事情办完来云南找我,给你想要的东西。”

    “是。”

    娄伊人起身走出帐外,过程中再度变化成士兵模样。

    ……

    翌日。

    傅友德分派五千铁骑,合镇抚司三百高手一起,押解把匝瓦尔密等人回京,邓愈、赵无眠也在其中,二人就在一个宽大的轿子里,边走边休息。

    国公规制的轿子比之前送吕昶的那个还要宽大,就算塞四张桌子进去都很宽敞。

    邓愈这也是为了就近保护,就算受伤了,他也是四境巅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不过出乎意料,大军自五月初三启程,到五月十九抵达应天府,整个行程没有任何人打扰,无论白莲教刘明瑞还是北元十三翼。

    赵无眠感觉有些奇怪,但也没深究,没麻烦最好。

    半个多月来,他除了照常修炼,就是用寒月刃挖一颗冰玉珠。

    这颗珠子还是徐辉祖从梁王府邸搜到的,听说赵无眠找这种珠子给冰蚕安家,随手拿了一颗大小适中的,还让能工巧匠做成项链,很是别致。

    赵无眠挖好后,将冰蚕放进去,挂在脖颈试了试,很是满意。

    忽然,轿子停下。

    不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声。

    邓愈正闭目养神,闻声有些意外,道:“凯旋号角?还有别的军队返京?”

    “我看看。”

    赵无眠掀开车帘看向厢外,他们已经回到应天府,距离京城不远,前方去往江东门的官道上,正有大股军队先他们一步徐徐入城。

    赵无眠叫来包不易,问道:“那边怎么回事?”

    包不易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好像跟咱们一样,也有俘虏入城,像是西番?”

    “就是西番。”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赵无眠意外回头,就见云奇带着一众影卫从后面赶了过来。

    赵无眠一呆:“怪不得刘明瑞、苏日格他们没动手……云公公莫不是跟着传旨的何指挥一块到的云南,又一块回来的?”

    “你和国公的安危自然要重视。”

    云奇笑道:“为防意外,太子殿下特命我带影卫暗中保护,以防不测。路上确实有几拨人准备动手,也算他们有自知之明,否则,应该能有些意外收获……”

    邓愈恍然点头:“怪不得路上感觉有股熟悉的气息,有劳公公。”

    云奇拱手行礼:“卫国公切莫如此,护卫功臣回京,咱家与有荣焉。”

    赵无眠心说这待遇真上来了,大内总管亲自护卫回京,别说,还真有点触动。

    不过仔细一想,云奇应该还有个目的……与沐英交接八阵图……

    云奇看向前方那支军队,问赵无眠:“还记得江夏侯吗?”

    江夏侯?

    赵无眠脑中心思电转,想起来,就是年初领命去四川平定五溪蛮夷的周德兴!

    他儿子周骥联合费聚儿子费陵下毒暗害,最终遭禁足,周德兴主动请缨平叛,费聚因此带兵云南……

    “原来是他。”

    赵无眠明白过来:“这么说来,他也凯旋而回?”

    云奇点头:“江夏侯宝刀不老,他人还未到,五溪蛮夷闻讯四散奔逃,江夏侯领兵追击,先在土门峡取得胜利,再攻至洮州,俘虏西番十八部,又在东笼山筑城,擒获其首领三副使瘿嗉子等,平定朵甘纳儿七站,拓地数千里,俘获男女两万口与各种牲畜二十万头……西番虽不及云南强悍,也是一场大胜了,顺带震慑吐蕃诸部,这不,之前不服管教的各族酋长现在主动进京受职。”

    赵无眠点头:“确实厉害。”

    云奇道:“大明兵锋强盛,是我国家之福。太子殿下今晚特意在武英殿备下了酒宴,犒劳各位功臣,贺捷洗尘。咱们走吧,殿下正在奉天门迎接,别让他久等。”

    邓愈马上下令:“快!”

    大军紧随其后入城。

    锦衣卫带着俘虏暂且安顿,邓愈、赵无眠、云奇等直接前往奉天门,朱标果然在等着,先到一步的周德兴一行已经先行入武英殿。

    众人近前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快平身。”

    朱标上前两步,扶起邓愈:“卫国公带病出征,辛苦了。”

    邓愈苦笑:“伤病之躯,一时不查,险些酿成大祸,惭愧啊。”

    “国公不必如此。”

    朱标安慰道:“若非你坐镇普定,征南将军他们也不能放开手脚四处平乱,再者,也是敌人狡诈,防不胜防,国公切莫自责,好好养伤。百花谷神医朱丹溪对《销魂挫骨手》掌毒有了新的研究,本宫已请他入京,或许能帮国公祛除病痛。”

    邓愈连忙感谢。

    朱标摆手,看向赵无眠,笑意更浓,也更随意:“赵百户这次可是大发神威,消息入京,连本宫在内,列为臣工都不敢相信啊。”

    赵无眠微笑道:“殿下谬赞,不过一时侥幸。”

    朱标看他不卑不亢,一如既往,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前日父皇暂时出关,专门为你拟了圣旨,定了封赏。来人,传旨!”

    身后一个太监上前,展开圣旨。

    赵无眠俯首听命。

    只听太监用尖细的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稽古赏功,惟开疆者赏重,锦衣卫百户赵无眠,从征南将军征讨云南,功尤著焉,宜受上赏,特封靖远伯,子孙世袭,食禄一千石!”

    “……”

    赵无眠愣了一下。

    这就封爵了?

    这玩意没用啊,还不如换成天材地宝……

    赵无眠心中腹诽,面上恭恭敬敬:“微臣领旨谢恩!”

    双手接过圣旨。

    周遭随征人员一时间神情各异,或羡慕,或嫉妒。

    十八岁的伯爵!

    还是世袭的伯爵!

    甚至若不是年龄太小,封侯都够了!

    要知道,前两个封伯的,一个是诚意伯刘伯温,一个是忠勤伯汪广洋。

    刘伯温那个“诚意”伯八成是老朱阴阳怪气,刘伯温虽然立下汗马功劳,可就跟他留图隐遁一样,对这些东西没兴趣,对老朱也不热衷,老朱专门给他这个没诚意的搞个“诚意”伯来阴阳他,刘伯温也不在乎。

    至于忠勤伯,更好理解,就是苦劳而已。

    这两个伯不但名头不响,食禄不高,忠勤伯还只是流爵,只有一世。

    相比之下,赵无眠的“靖远伯”,无论名头还是食禄都远超二人。

    宠信之意溢于言表!

    这是对自家人(天子亲军)的优待。

    然而,更宠信的还在后头。

    朱标看他表情不是很高兴,以为他有所不满,解释道:“本来以你的功绩,足够封侯了,不过你的年纪实在太小,效命的时间也短,直接封侯恐朝野不服……照常例,武臣封爵最低封侯,若不能直封,可暂封世袭正三品指挥使,但你……”

    说到这,朱标忍不住笑了。

    他也很无奈,还是资历问题,直封侯爵不行,暂不封侯爵,封世袭正三品指挥也不行,镇抚司的指挥非同一般,还需要实力匹配,赵无眠的境界也实在是有点低。

    两条路都不通,那就只能先给个伯意思意思。

    赵无眠忙道:“殿下误会了,微臣并非不满,只是觉得……”

    云奇悠悠道:“不如天材地宝。”

    赵无眠干脆点头:“对!”

    “哈哈哈……”

    众人忍俊不禁。

    朱标也笑了:“放心吧,一样不会少!走吧,武英殿开宴!”

    武英殿是皇上日常办公的地方,也是天子犒赏将帅的地方。

    朱标代天子监国,自然有权设宴。

    此时此刻,武英殿前,红绸铺地,鼓乐齐鸣,花团锦簇,一派红火。

    早到的周德兴一行已经在内廷宦官的引领下入座,等朱标带邓愈等人进殿,纷纷起身相迎。

    赵无眠跟在朱标身后,正欲入座,忽然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好似猛虎,不,比猛虎,乃至目前遇见的除饕餮之外所有的山海异兽,都要猛烈霸道!

    明明只是气息,却仿佛化作有形之物扑面而来!

    是龙!

    赵无眠眼睛眯起,循着气息看去,就在周德兴那一桌,有个二十出头的魁梧青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开平王,常十万,常遇春之子。

    常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