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落山,夜色黑沉。

    赵无眠双目微微发亮,仔细看着上面的古文大篆。

    《鲁班书》是公输家族祖师爷“匠神”鲁班所作。

    世间有很多技艺是不断迭代革新的,比如各类农具、火药、攻城武器。

    但也有许多技艺是在不断失传的,比如“三易”。

    上古之时,伏羲留天地之相,而得八卦六十四变,本为十六卦,可明“天地人神鬼”,但传到殷商时期,因十六卦太过泄露天机,无端消失一半,八卦都已不全。

    至中古周文王,演《易经》之道,方才补全八卦;

    近古孔子及弟子后学,注《易经》而成《易传》,自此经传合一,终成《周易》。

    此前有“三易”,夏代《连山》、商代《归藏》、周代《周易》。

    秦汉之后,只剩《周易》。

    诸如此类的技艺还有很多,要么资质要求太高,常人如读天书,代代束之高阁,最终散佚;要么成书之时便已有诸多禁忌,无法广为流传,因缘际会而绝代。

    《鲁班书》便属于后者。

    它是机关奇书,与风水暗合,里面记录着许多诡谲术法。

    有的正,比如伐木开山治煞法、上梁驱邪法、合寿棺退煞法、墨斗线驱元神法等,有的光看名字就知道绝非正途:夺取生魂法、木偶人镇法、金刀利剪法、千斤拖山榨法、黑天地法……

    “……”

    赵无眠看书一贯是一目十行,但现在只觉字字千钧,满头大汗。

    “大人?”

    包不易看他紧盯着古书,脸色越来越苍白,有些担心:“您没事吧。”

    陈玄礼也注意着他的神色,取出水袋递过去。

    赵无眠拿水袋猛灌了一大口,摇摇头:“我没事……”

    公输家族真是玩弄神魂的高手啊!

    这上面的术法连天地间游荡的六境灵体都能治……真特么见鬼了!

    但是,这一切有个前提,就是炼神秘法《种魔诀》,它是一切术法的关键,同时也跟修为有关,需要到四境乃至五境以上,才能配合神识施展上面的秘法。

    赵无眠加快阅读速度,寻找三境就能使用的术法,果然发现了不对劲。

    《种魔诀》达到第三层境界“种魂”之境,有一种“寄生”秘术,类似苗疆尸蛊,能借体重生,但更为诡异,完全不需要蛊虫做媒介,便能将自身全部神魂化作种子,从双目投出,种入对方体内!

    眼为心之窗。

    这是《种魔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技!

    赵无眠回想林献容死前状况:“这玩意说白了,类似夺舍,但林献容不过三境,东皇太一和月神又是术法高手,不可能会对她的寄生毫无所觉,难道在我身上?更不可能!要是连【天妒英才】的体质都察觉不到丝毫不对劲,这术法也太bug了,再说,她最后也没看我,她看的是……”

    “不好!”

    赵无眠猛然想起,林献容自爆之前,曾深深地望向辰星偃甲。

    难道……

    她把自己的神魂种入了辰星灵核之中?!

    赵无眠立刻道:“包不易!”

    包不易一激灵:“在!”

    他还是第一次在大人身上听到这种语气,神情严肃。

    赵无眠语速飞快道:“快!你即刻返回黍谷山,找到东皇太一,让他立刻对辰星偃甲施展搜魂之术!只要搜过魂,他就明白该怎么做了!不要骑马,用《电光神行步》,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给他!”

    “是!”

    包不易翻身下马,施展《电光神行步》,身形化电,好似一道惊雷杀向黍谷山。

    他们这么大的动静,引起了徐达、朱棣的注意,回过头来。

    赵无眠驾马赶上,解释道:“方才看《鲁班书》发现公输家暗藏一门寄生神魂的秘法,那个林献容可能还没死!而是寄生在辰星灵核里,希望一切来得及!”

    朱棣眉头紧皱:“公输家还有如此秘法?怎么从没听说过?”

    赵无眠无奈道:“《鲁班书》一脉单传,《种魔诀》几百年没人练成,谁都不知道这术法有何奇异,我要是知道,绝对会搜魂确保万无一失!这下麻烦了,她要真通过辰星逃过此劫,只怕要成大患!”

    朱棣马上道:“那分出一部兵马,全城搜捕,以防万一?施展此法不会没有代价,眼下正是她虚弱的时候!”

    “只怕不行。”

    赵无眠摇头,眼望前方:“大战将起,算算时间,狼蛮已经突破古北口,叩边南下,现在正是用兵之时,这种时候绝不能让包围圈薄弱,致使贼兵突围!不然诱敌深入,就变成了引狼入室,这个险,不能冒!”

    “这倒是……”

    朱棣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徐达的目光也扫过了他,眼底掠过一丝赞赏,淡淡道:“临大事要有静气,不必着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什么可怕的?第一,就算她还活着,没了肉身,只剩偃甲之躯,真气增长只能寄托于【黄晶】,神魂增长只能寄托于【种魔诀】,无法自我练气、无法自我蕴神,一切依靠外物,这种人即便活着,还有什么前途可言?人才是万物之灵,一堆木头,就算成精了又能如何?”

    “呃……”

    赵无眠提醒道:“大将军,她会偃术……”

    徐达冷笑:“之前听你说秘境战况,老夫就觉得奇怪,她身上的偃甲全是昔日公输家镇门偃甲,连三境的都是,这说明什么?”

    赵无眠挑了挑眉。

    朱棣答道:“说明她只是靠着公输家族残留的老古董作威作福,真正属于自己的一件也没做出来……也是啊,公输家族镇门偃甲听说耗费了几代的人力物力,只靠她自己,又没了更进一步的可能,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唯一值得担心的,也就是机关兽了……万一此法流入北元……”

    “这就是第二点。”

    徐达神色如常,驾马行进:“眼下她已经一无所有,没了四境偃甲,没了玉琥,唯一能拿来交易的,也就是她脑子里那些技术了,这是她最后的立身之本,她是不会轻易交给任何人的。就算投靠北元,也会用这些技艺换取材料,先增强她的偃甲,过程中,还要小心被人吃干抹净……

    她要是真聪明,就会先想办法从偃甲里出来,另寻资质高者寄生,而不会急于复仇,这种时候的她,与任何人、任何势力交易都是与虎谋皮,但资质再高,也需要时间成长,以你二人的资质,世间能有几个高过你们?归根结底,她这次造成的麻烦,靠的是玉琥,而不是她自己,这种人就算活着也没什么威胁,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吗?”

    “姜还是老的辣……”

    听完徐达的分析,朱棣松了口气。

    对啊,她就算能寄生又怎么样?除了赵无眠,还有谁能高过本殿下?等她东山再起,自己和赵无眠早不知道高到什么地步,随手就能捏死!

    有什么好担心的。

    赵无眠恍然道:“大将军鞭辟入里,是我着急了……这女人已经自爆两次,我也是被她这种疯狂的劲头触动,这种疯子最好还是斩草除根!”

    “放心吧。”

    徐达深深看他一眼:“不是每个人都是你。与其担心她投敌,老夫更担心你投敌,只要你在,她就算投入北元,传播机关术,也造不成威胁,反倒是你,真要投敌,那才是大明之祸!”

    “呃……”

    赵无眠闻言赶紧表忠心,再来一串歌功颂德的彩虹屁。听的朱棣一愣一愣的。

    徐达眼角抽搐,哭笑不得:“你小子还真是能屈能伸,这都跟谁学的破烂话!”

    “包不易。”

    赵无眠放松下来,笑道:“就刚才那个。这都是他用来吹我的词,我又过耳不忘……不过,这些话可都是发自肺腑啊,在下的忠心天日可……”

    “行了!”

    徐达好笑又嫌弃道:“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当奸臣的本事。快到潮河了,打起精神,乃尔不花此次虽只五千轻骑掳掠而来,但个个精锐,偃月卫就在潮河西岸设伏,只等乃尔不花进入包围圈,四面夹击,全歼来犯之敌!”

    朱棣听的畅快:“乃儿不花降而复叛,这次就让他知道知道,背叛的下场!”

    赵无眠提醒道:“随行的还有平章完者不花,听说也是北元骁将,还有十三翼随行,别掉以轻心。”

    朱棣大笑:“知道。这次多亏你了,等收拾了这帮兔崽子,本王在王府设宴,给你接风洗尘!”

    赵无眠道:“那我就等着了,驾!”

    数骑奔出,尘烟滚滚。

    ……

    就在包不易向黍谷山狂奔的时候。

    阴阳道,闻道堂。

    四部兼修机关术的弟子,已经围观器部长老东君修复完了辰星。

    到目前为止,金部、木部、火部、器部四部中,金部长老云中君郭仲文、木部长老少司命、火部长老大司命,全都中了玉琥暗算,需要修养。

    只剩东君造诣最深,修复工作非他莫属。

    东君是个相貌儒雅的中年儒士,眼看断成两截的辰星在自己手下恢复如初,手脚行动自如,松了口气。

    众弟子观摩了整个过程,对偃甲领悟更深,对内部构造更为惊叹。

    时候不早了,东皇太一命弟子们散去,对东君道:“可有所得?”

    东君点头,目光中难掩激动之色:“神乎其神!它就像有自己的灵智一样,只要以气传令,就会做出相应动作,而不需要操控它走每一步。公输家族能屹立不倒这么多年,果然非同一般,这部《种魔诀》只怕不下天阶!”

    东皇太一点了点头:“这是公输偃甲最终的秘密。若是种魂之人与魂种同源,操控会更为便捷,意动则形动,就像飞剑,却又远强于飞剑!”

    “是啊。”

    东君叹息道:“可惜了,没能得到功法,只能自己慢慢揣摩了。”

    “世事福祸相依。《种魔诀》在公输家都是禁术,真得到了未必是好事。”

    东皇太一道:“你也看过《日月双辉》,难道没发现共通之处?”

    东君心神一动,抱拳道:“东君愚钝,请道主示下!”

    东皇太一负手而立,淡淡道:“《日月同辉》玄灵蕴胎之法,分两种练法,下乘者以男女合席双修,行周公之礼,完成行络导气,以达到至阴与至阳调和;上乘者直接以阴阳二气互济,相辅相成,以快速提升精气神修为……这二者的本质,都是取长补短。唐朝术士卜应天著《雪心赋》,言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东君也是大术士,脑中闪过灵光:“道主的意思是……”

    东皇太一笑了:“我也是仔细感受过魂种才明白过来……阴极阳生,阳极阴生,种魔诀,种魔诀,以道心而蕴魔胎,这才是《种魔诀》的真谛啊!”

    东君大惊,而后又惊又喜:“难道道主已经……”

    东皇太一摇了摇头:“知易行难。即便你我都是术士,对阴阳二气感悟甚深,想要从神魂中诞出魔胎,亦非易事,还需要时间参悟,但可以预见,种魂之人与魂种便是这阴与阳,道心魔胎,便如那阴阳互济、男女双修,可互生感应,互补变强。这才是公输家族造诸多偃甲而无损神魂的最终原因,分化神魂,却能阴阳和合,利它而不损己,鲁班不愧匠神之名!”

    “道主才是精彩绝艳。”

    东君激动不已:“仅凭一点魂种,悟出公输绝艺,东君佩服!”

    东皇太一道:“离悟出还有段距离……难怪鲁班书会成为禁书,《种魔诀》根本就是术法中的邪功!一味追求威力,稍有不慎,玩火自焚,也难怪数百年无人能练!本座即便要创,也不会是《种魔诀》了。我们是术士,不是机关师,偃甲只做辅助,不需要它灵动到与人无二。”

    “道主高见!”

    东君赞同道:“人之精力有限,偃术只为补缺,不可喧宾夺主。”

    “是啊。”

    东皇太一点头:“人之精力有限,只有天纵全才,方能万法全通……”

    说话间,他脑中闪过一道人影。

    东皇太一脸色微变:“坏了……”

    东君神色一紧:“道主?”

    东皇太一哭笑不得道:“我以己度人,一时忘了靖远伯非比寻常,他是真正的天纵全才!只怕他还真能解开公输宝盒,拿到《鲁班书》……白送了太白星……”

    “……”

    东君听的嘴角抽搐,一阵肉疼,这眼看都有眉目了,心心念念的太白星丢了……

    不过之前那种情况也是无法,阴阳道不占理,总是要割肉换辰星的,就是割大了,不但送出太白星,还送出了价值连城的【聚仙丹】……但现在东皇阁下已经有眉目,那太白星也就不算白给了。

    东君苦中作乐:“靖远伯毕竟帮了咱们大忙,给他也没什么。”

    东皇太一点头:“灵核的构造都清楚了?”

    东君道:“已经明白,只等道主的‘种魔诀’了,东君有把握造出偃甲!”

    “很好。”

    东皇太一道:“将辰星送回秘境封存,准备聚仙丹。千秋节快到了。”

    “是。”

    东君将辰星送回秘境后离开。

    秘境还没有完全修复,但多数秘宝都已用术法重新封存。

    等东君走远。

    空荡荡的秘境里,一片黑暗中,“辰星”睁开了眼睛,湛蓝光芒一闪而逝!

    好消息,双更果然有效……坏消息,手残真要命……

    努力吧。

    以后都是两更,一更十二点,一更后半夜,没有再说。

    今天的应该能早点,但是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