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命题!

    这一刻,端坐车厢内的赵都安竟都好奇,想知道吕梁会如何回答。

    虽说对方背靠李彦辅,但面对直属上司的诘问,任何错误的回应,都会招致灾难性后果。

    短暂沉默后。

    蓄着山羊须的中年御史抬起头,大义凛然道:

    “回禀袁公,卑职既为青衣御史,下访黎民,上佐天子,自有监察百官不端之权责……

    今查得白马监使者赵都安,暗藏反贼,且疑包庇此女,殊为可疑,卑职私以为,决不可视若无睹!

    且府衙官差受赵都安胁迫,卑职故而斗胆,擅自提审女贼……事发紧急,尚未向袁公禀告,卑职甘愿受罚!”

    说完,吕梁夸张作揖,作秀演技满分。

    一番漂亮话抛出,哪怕他行为确有不妥,但袁立也不好深究。

    果然是靠嘴皮子上位的言官……思维敏捷,占据道德制高点几乎化为本能……赵都安叹息。

    若是不了解真相的,极易相信他这套说辞。

    可惜,他面对的,不是“被蒙蔽”的袁立,而是一刻钟前,刚从赵都安嘴里详细聆听了案件细节的袁立。

    “这样么?”袁立语气平静,不见喜怒:

    “但为何本官从陛下处得知的,是庄孝成一案已交由赵都安办理?此贼既为其弟子,理应归属他调查……

    本官倒好奇,刑部哪位官员这般刚烈,宁违抗天子任命,也要强索一区区少女。文书何在?”

    吕梁语塞!

    这本就是他扯的虎皮,个人行径,哪里有什么刑部文书?

    他杵在车厢外,仍保持着弯腰作揖的姿态,高举的双手下,脸孔微微涨红。

    强行转移话题,突兀大声道:

    “袁公容禀!据卑职所知,赵都安曾深夜提审此女,伴随轻薄举动,更关照狱卒,好生照应此逆贼……这般行径,已远超查案范畴!

    属下以为,应予以监察!”

    伴随他声音传开,霎时间,周遭围观百姓视线被吸引。

    袁公……赵都安……轻薄……关键词实在抓人。

    本来远处人群还在好奇,吕御史在接受何人问话,此刻听到“袁公”二字,顿生猜测。

    但相比下,他们更关注的,还是“赵都安轻薄女贼”的故事。

    女帝男宠竟金屋……不,黑屋藏娇?在大牢里乱搞?对方还是反贼?……信息量太大,京城百姓们三观惨遭冲击。

    囚车内。

    双腿颤抖,黑发凌乱,正沉浸在不甘中的芸夕娇躯猛地一僵。

    探出在囚车外的螓首一寸寸转向吕梁方向,整个人都懵了。

    等察觉到,围观百姓们投向她的暧昧复杂的视线,更是险些眼前一黑,背过气去,双眸喷火,“呜呜”地疯狂挣扎。

    这狗官,非但要踩着她成名,更还凭空污人清白!

    “你看,她急了她急了,定是真的。”

    “未必吧,姓赵的小白脸若这般,圣人还能容他?”

    围观百姓立即划分为两派,就声名狼藉的赵狗是否偷吃,展开激烈辩论。

    ……

    车厢内。

    赵都安听着外头骤然加大的喧哗声,表情古怪。

    他倒不在意些许绯闻,毕竟他早已就细节向徐贞观禀告过,他在意的是:

    吕梁这么跳,竟敢以民意胁迫袁立?

    这般果决,想必并非初次。

    但转念思量,作为李彦辅安插在都察院内部的忠犬,或许这正是吕梁的生存之道。

    自古斗争,站队不清晰,积极的,往往都没好下场。

    “袁公,我……”赵都安轻声开口,意图解释。

    但坐姿慵懒随意的一品大员却只摆了摆手,表示不必。

    旋即,他眸光深沉地望向车外,意味深长道:

    “你确定?可本官听到的,却不是这个说法。”

    吕梁一怔,既意外于顶头上司竟全然不顾风评,刨根问底。

    又疑惑于,堂堂御史大夫,怎会对这种小案子细节知之甚详?

    归根结底,赵都安的地位还是太低了,若非涉及匡扶社,所作所为,根本不会被递到朝堂大佬的案头上。

    莫非在诈我?不重要。

    因为从他大声宣布起始,便已没了退路,吕梁义正词严,掷地有声:

    “卑职自然确定,哪怕赵都安在此,也敢对质。”

    不是……上次你我对质,你败的还不够惨吗?

    又来?

    车厢内。

    赵都安面无表情,若非场合不对,他很想立即下车,看对方脸色会何等精彩。

    但考虑到自己名声的恶劣,终归只能想想。

    然而下一秒,袁立竟似看出他的想法,微微一笑,忽然说道:

    “既如此,也好。”

    赵都安:??

    旋即,便见大青衣手中造价不菲的长柄玉如意轻轻递出,戳中车厢一侧垂挂的窗帘。

    轻轻挑起。

    ……

    车厢外。

    吕梁仍维持作揖姿态,听到“也好”二字,先是茫然,继而生出强烈的不安。

    一個难以置信,堪称疯狂的想法于心海滋生,飞快蔓延。

    却因太过荒谬,不愿相信。

    身体却已诚实抬起,目光仰视,望向被玉如意挑起的车窗。

    惊鸿一瞥。

    这一刻,吕梁清晰看到,车内对坐着两道身影,一位是当朝御史大夫,清名满天下的人物。

    另一个……身披华服,容貌俊朗,此刻正居高临下,冷冷俯瞰于他。

    “赵……赵都安?!!”

    吕梁身躯豁然僵直,如遭雷击,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为什么,那个声名狼藉,寻常百姓都鄙夷不耻的女帝面首,竟会出现在袁立的车内?

    且坐姿上,好似平等交谈?

    这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只是因二者身份鸿沟般的差距,更因为,以己度人,吕梁笃定,身为“清流党魁”的袁立,理应与赵都安这种人划清界限。

    否则岂非污了声名?

    ……

    远处。

    因窗帘太小,角度刁钻,围观人群被拦在外头,所以几乎没有吕梁之外的人,看到窗内景象。

    但芸夕是个例外。

    被困在囚车中的她,天然位于这片人群中的最高点。

    更因被吕梁的诬陷吸引,此刻恰好看到了飘起的窗帘,与车窗内,那张她曾无比痛恨,不久前又有些怀念的……可恶的脸。

    “赵……贼?!”

    芸夕呢喃,几乎以为自己中暑看错了。

    而车内的赵都安武者灵感激发,察觉到了芸夕的注视,目光抬起,远远隔着人群看了她一眼。

    “又见面了,逆党姑娘。“

    她仿佛读懂了赵贼的目光。

    可只是一瞬,赵都安的视线便垂下,不再看她,而是平静地俯瞰外头呈作揖姿态,朝他下拜的铁嘴御史。

    “你说,要与我对质什么?”赵都安仿佛没听清。

    吕梁恍惚间,只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