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头领只觉浑身猛地僵硬,关节好似不是自己的。

    他的手有了自己的想法,竟是五指张开,佩刀坠地。

    继而,他双手不受控制地做出碰杯姿态,微微举起,凑到嘴边。

    “什么怪东西……”

    密谍统领大惊失色,身为武夫,他缺乏应对术法的手段。

    只能咬牙震动气海,试图牵引气机冲散经脉,重获掌控权。

    然而公输天元却不给他机会,趁着对方被“敬酒胡人”控制的刹那,胖神官负手迈步。

    掀开其兜帽,露出一张满是匪气的脸孔。

    掌心将一张上品丹砂符箓“啪”地摁在了密谍脑门。

    头领一阵眩晕,眼眸神光熄灭,“噗通”一声,直挺挺倒在了竹林中。

    “易如反掌。”

    公输天元嘚瑟地丢出一条麻绳,那绳索有如生命般,自行蠕动,将对方捆了起来。

    这时,远处竹林中,又有两名青年神官飘然而至,拱手行礼:

    “师兄,分散遁逃的另外两支队伍,也都已解决。”

    “师兄,诏衙的那些锦衣晚一步抵达……”

    “很好。”

    公输天元倨傲颔首,淡淡吩咐道:

    “将这些人都送去神机营。”

    “是!”

    两名神官转身,去收拾地上的尸体。

    公输天元勾勾手,牵起捆成粽子的密谍头领,腾身朝京城赶去:

    “希望赵兄莫要等急了。”

    ……

    ……

    城内,宴会厅内,灯火通明!

    整个院子,已然被紧急调来的诏衙官差围的水泄不通。

    厅内,气氛凝重压抑,无人吭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赵佥事,这么久了,我们就这样等下去吗?”

    终于,石猛忍不住开口。

    身为神机营指挥使,他对今晚之失职,肩负最大责任。

    距离赵都安提剑堵门,已经又过去了近一个时辰。

    众人的耐心,已近乎耗尽。

    赵都安坐在最靠近门的位置,寒霜剑叠在膝上,闭目凝神。

    此刻睁开双眼,瞥了眼天色,说道:

    “稍安勿躁。”

    三千营指挥使这会也有些焦躁不安,苦涩道:

    “非是我等焦躁,只是哪怕赵佥事你有所安排,也该透个底,好教咱们安心。有陛下在,有薛枢密使在,这厅中不可能有人传出什么消息去。”

    五军营指挥使附和:

    “何况,这眼瞅着夜深了,我等可以等,但也要考虑陛下龙体……”

    “是啊,这么久过去,只怕贼子已逃出京界了……再难追讨。”

    “赵大人,你说句话啊。”

    一时间,被肃杀寂静气氛,折磨的快疯掉的一众武官纷纷开口。

    站在女帝身旁的莫愁,也忍不住说:

    “赵大人要等,陛下准了,只是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徐贞观恢复了寡言少语的“帝王”姿态,不发一语,心中虽对他信任,但也难免心焦。

    只是下一秒,女帝忽然望了远处一眼,眉头舒展。

    赵都安仿佛面对一锅沸腾的水,正要开口,忽然耳廓微动,扭头望向厅外,笑道:

    “来了。”

    什么来了?

    厅内诸将噤声,纷纷望去,继而,便见守卫森严的庭院中央,地面突然荡起一圈圈土黄色涟漪。

    守卫大惊,拔剑警惕。

    继而,化作涟漪的地面中,缓缓探出一只由木头构成的巨手。

    宛若某种巨型傀儡的肢体,五指短粗,棱角分明。

    巨手扣住涟漪边缘,倏然用力,继而,一头庞大的虚幻傀儡宛若从地狱爬上阳间。

    只露出半個腰身,便已如一座房屋般庞大。

    其一手撑地,另一只大手缓缓张开,掌心是旋转着的一枚土黄色“蚕蛹”。

    “咔嚓!”

    蚕蛹由内及外劈开,走出负手而立逼气纵横的公输天元,手中拎着被封印的密谍头领。

    “使君……贼子头领已擒……”

    小胖子本想来一出人前显圣,可话说了一半,大大勾起的嘴角陡然一僵。

    绿豆小眼瞪圆,看清了灯火通明的大厅主位上,那身明黄龙袍,与似笑非笑的绝色面孔。

    “陛……陛下?”

    公输天元大惊,脚下法力编织的傀儡虚影崩溃,他一不留神,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旋即故作无事发生,两只小肉手抱拳拱手:

    “公输天元,见过圣人!”

    堂内诸将默契地忽略了胖神官显圣失败的一幕,神态错愕:

    “是张天师的五弟子?”

    “公输神官?”

    “赵佥事要等的……是他?”

    徐贞观轻轻颔首,雪白下颌轻点,“恩”了声,嗓音威严:

    “不必多礼。”

    公输天元心思玲珑,眼珠一转,便主动道:

    “禀陛下,公输受赵使君委托,已将入火器局行窃之贼首擒拿至此,其余贼人,或杀或擒,已送入神机营中。”

    说着,他一脚将地上木桩子一般,捆成粽子,额头贴着黄纸符的头领踢到堂前。

    厅中有了刹那的安静,继而爆发出压抑许久的惊呼声。

    饶是场中不少人,已经猜到赵都安留有后手。

    但当这一幕真的出现在眼前,仍难掩惊容。

    徐贞观凤眸虚抬玉手,轻轻压了压,声浪顿时消减。

    她眼神惊异地看向稳操胜券的赵某人,好奇道:

    “赵卿,可否为厅中诸将解惑?”

    赵都安无声吐出一口气,直到此刻,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算真正落地。

    赌赢了!

    他脸上原本伪装出的镇定笑容,也才变得纯粹真诚:

    “禀陛下,事情其实并不复杂,鉴于上次火器失窃,今日操演后,臣便思量做一些准备。

    手段也颇为简单,只是请了公输神官,在火器局内的图纸上,做了一些可供术法追踪的手段。

    并暗中护持罢了,原本也只是有备无患,却不想,贼子正中下怀。”

    公输天元也笑呵呵说道:

    “没错,这些贼子潜入时,我与一些同门便在附近,暗中用了一些幻术手段,令这群人误以为顺利。

    而后按使君的要求,尾随贼人,原想挖出老巢,怎奈何这群杂鱼得手后,径直要逃离京城,便只好擒下。”

    旁边,海棠一脸懵逼。

    她很想说:

    不是这样的啊……这狗贼分别是要我们假装盗窃……

    但话到嘴边,成了:“那我们后来……”

    公输天元看了她一眼,“哦”了声,淡淡道:

    “你们赶到的时候,我留下的幻术还没撤去,恩,营中那些尸体只是受伤昏迷罢了。”

    海棠张了张嘴,眼神复杂地看向赵都安。

    她明白了!

    今晚,这家伙分明是准备了两套方案。

    若敌人不来,便用欺诈。

    若来了,则由神官兜底。

    甚至,可能还有许多没暴露出的手段。

    不过,如今欺诈也好,别的手段也罢,都用不上了。

    “陛下,此贼既为逆党贼首,或可审出内鬼身份。”

    赵都安拱手,朗声说道。

    这时候,堂内诸将才陆续回过神来,眼神都为之一变。

    尤以马阎心情最为微妙——分明来时,他在车上,还替赵都安惋惜,认为未能揪出内鬼,不算完美。

    如今,细细想来……赵都安哪里没有去找?

    他分明每一步,都踏在钓鱼的路上。

    徐贞观面无表情,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密谍身上,忽然说:

    “既是公输神官捉拿,便由你审吧。”

    赵都安愣了下,听贞宝的意思,这小胖子似乎拥有某种审问的手段。

    “嘿嘿,遵命。”公输天元笑了笑,一招手,将黄纸符捉回手里。

    地上。

    被封印五感的密谍头领猛地醒来,本能挣扎,却发现难以动弹。

    等他目光适应灯光,看清了周围一名名大虞将领,看到赵都安,看到女帝时,瞳孔猛然放大。

    如坠深渊!

    “赵使君,你来问吧。”公输天元笑道。

    赵都安眨了眨眼,正要点头。

    地上的密谍却突然开口了,他极为平静地说道:

    “不用问了,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不会说的。”

    下一秒,他牙齿摩擦,就要咬破齿缝间的毒药,却失败了。

    “别试了,我早替你取出来了,也别想着咬舌头,你知道那没用。”

    公输天元幽幽道,“看来是个死士。”

    赵都安并不意外,试探道:

    “我诏狱中倒是有擅长对付死士的用刑高手。”

    公输天元说道:“不必麻烦。”

    他忽然反手,将后背上那只大竹筒取了下来。

    “咚”的一声按在地上,解释道:

    “我养了一头野神,名为‘狐仙’,可令人诚实说出任何伱想要的回答,代价是问完之后,这人的神魂就会被吞掉,变成活死人。”

    地上,原本一脸死志的密谍脸色陡然苍白,瞪大眼睛:

    “你们……”

    下一秒,公输天元用力拍了下竹筒。

    只见一阵袅袅的白烟升起,烟雾缓缓凝聚为,一头半个身子埋在竹筒里,露出半截的皮毛雪白,眼眸是诡异深蓝色的狐狸。

    “野神……”

    场中,不少人微微皱眉,倒没有惧怕之色。

    野神?

    这又是什么怪东西……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稀奇古怪的道具……赵都安腹诽。

    而这时,那蓝眸白毛,容貌诡异中透出一股仙气的“狐仙”缓缓转头,凝视密谍,嘴角缓缓扩大,仿佛在笑。

    与此同时,神色惊恐的密谍头领突然宛若中邪了一般,失去了所有表情。

    双目与狐仙对视,仿佛陷入梦魇。

    “赵兄,你可以问了。”公输天元笑呵呵说。

    赵都安咧了咧嘴,将视线从这狐仙身上挪开,俯瞰密谍,沉声道:

    “此处,可有与你勾结,替你们办事的人,都有谁?”

    宴会厅内,一时落针可闻。

    陷入梦魇的密谍脸上浮现出挣扎神色,似乎在于“野神”抗争,他额头青筋根根隆起,眼珠充血。

    却最终,用沙哑的声音吐出一个名字:

    “知枢密院事,王恒。”

    刹那间,一道道错愕至极的视线,同时投向人群中,五十余岁,身材瘦削的王知事脸上。

    后者面无表情,长长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