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一行,被安排在府城内的驿馆居住。

    下午时,本地官员悉数道场,摆宴为钦差接风洗尘。

    宴上,高廉等人几次欲要提起案子一事,却都给赵都安打断,其态度暧昧,对案子未发任何看法。

    宴席结束后,钦差以赶路疲惫为由,回房休息,只说案子明日再谈。

    令高度关注,命人打探情况的城内一众士绅豪族,各衙门公人大感迷惑。

    不明白这位钦差是怎样的路数。

    ……

    宴席后,驿馆外。

    御史陈红亲自送一众地方官员出来,气氛却实在难称融洽。

    “陈御史,钦差究竟是怎么个态度,可否指点迷津?我等感激不尽。”

    气度儒雅,俨然乃是临封道一把手的布政使刻意走在后头。

    等来到驿馆大门附近,刻意等其余官员走出门去,自己留下,苦涩询问。

    秋风拂过。

    驿馆门口种植多年的老桂树投下阴影婆娑。

    青袍御史与红袍布政使并肩而立,周围没有半个人在。

    “藩台大人说笑了,指点迷津万万说不上,我虽是副使,但此番来太仓,乃是赵钦差拿主意,我最多只能稍加揣摩。”

    缺了两颗牙齿,接风宴上喝了不少酒的中年御史面色酡红,连连摆手。

    潘台是对布政使的尊称,按察使称臬台,知府称府台。

    这“三台”,便是太仓城内文官的三位巨头了。

    只是此刻,堂堂从二品的高廉,面对这位小御史,仍不敢托大。

    高廉虽也饮了不少,眼珠此刻却动了动,说:

    “我等久居地方,不知这位赵钦差的脾气,陈御史便揣摩一二,我等也好配合,早日办完圣人交代之事才好。”

    中年御史看了他一眼,叹道:

    “也不怪钦差不悦。诸位大人是怎么办事的?

    京中早些天,便发下令来,教你们动手,可结果呢?犯人证人双双不见了。若陛下得知,只怕恨不得摘了诸位头顶乌纱。”

    高廉愁容满面,苦涩道:

    “确乃我等疏漏,只是等我们行动时,人早已不见了。

    此事,还恳请陈御史,如实禀告陛下,非是我等不尽心,实在是迟了一步。”

    中年御史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笼着袖子,叹道: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当务之急,乃是将人缉拿归案,此外,大人与我说这些,也不作数,陛下如何看待诸位,还要看赵钦差如何回禀。”

    高廉正色道:“我等就是摸不准钦差的意思……”

    充任钦差副手的陈御史沉吟了下,没有看这位布政使,只是目光瞥着头顶飘落的一朵桂花。

    秋日的桂树浓香萦绕。

    风一吹,这时落下了一朵朵,均匀洒在二人官袍的肩头。

    御史双手拢在袖中,轻声道:

    “依我看么,钦差的意思大体是两个。

    其一,那封检举信既已递到了都察院,惊动了圣人。

    我们如今大动干戈地也来了,那无论这个太仓县令能否找到,他又是否犯了窃国贪腐的事……钦差都不能白来一趟。

    必须查出点什么,抓到个把犯事的官员,才好给圣上交差。藩台大人明白吧?”

    明白么?

    可太明白了……

    出身江南士族,一路做到临封道布政使的高廉,又岂会是蠢人?

    只一听,就明白了陈红的意思:

    你们临封的官员不要想着,犯人失踪,就可以玩“死无对证”那一套。

    赵大人辛苦来了一趟,若啥都没查出来,回京如何给圣上交代?

    “这点钦差大可放心,那太仓县令既已畏罪潜逃,便已无须再查什么证据,钦差只管向圣人禀告,发布海捕文书,捉拿人犯即可。

    至于我等身为临封地方主官,犯下失察之罪,理应惩处,我与刘按察,孙知府,会亲自向陛下请罪,不会牵累钦差。”高廉沉声,予以保证。

    这是早商议好的。

    钦差来了,想半点责任不承担,未免想的太美。

    高廉等人,背上一个失察的罪责。

    虽也疼痛,但不致命,属于可接受的结果。

    如此,钦差无需费力,只要逛一圈回京赴命,便可轻松完成皇命。

    高廉等地方官则一起将事扛下来,各方就都有了交待。

    高廉说出这番话,是希望与赵都安达成默契,采取这个皆大欢喜的版本。

    以临封地方官承受一定责罚为代价,将这起案子,定性为太仓县令的个人行为。

    “藩台大人,我可得提醒您一句,钦差可还没调查呢,您各位就将案子提前定了是什么意思?”

    陈御史瞥了他一眼。

    高廉眼皮一跳,神态自若道:

    “御史误会了,本官只是觉得,这太仓县令既已逃了,便已等同于认罪伏法。”

    陈御史幽幽道:

    “太仓县令认罪没问题,但贪墨银矿的事,是只有他一个,还是存在某些同党,哪些人是同党,哪些人不是……这就要看诸位大人的表现了。”

    看我们的表现?

    高廉迟疑了下,想到了某个可能,表情古怪:

    “此地只有我二人,御史不妨将话说的明白些,钦差是要……”

    陈红一副你当我真醉了么的表情。

    抬手掸了掸肩膀上的桂花,答非所问道:

    “钦差对你们很不满意,住的不满意,吃的也不满意,办事不力更为不满意……诸位好好想想吧。”

    说完,镶嵌了银牙的青袍御史转身返回驿馆。

    走了两步,想起来什么般补充道:

    “当然,我方才这些话,只是个人对钦差心思的揣摩,绝非是替钦差传什么话,藩台大人切莫误会了才是。”

    “……”高廉沉默了下,微微拱手:

    “御史慢走。”

    ……

    太仓府衙,三人议事堂内。

    “什么?那个陈红真的是这般说的?”

    黑瘦如铁的孙知府瞪圆了眼珠子。

    盯着坐于上首,沉稳如泰山的临封一把手。

    高廉没吭声,只是端起茶杯润喉咙。

    年过花甲,已是耳顺之年的刘按察神色有些不好看:

    “这位赵钦差,言语中的意思,难不成……是对我等的接待不满么。”

    这话还是委婉了。

    在场三人哪里还听不出,赵都安要陈御史传话的意图,分明是“索贿”二字!

    桂花树下那场谈话,翻译过来就一个意思:

    你们这帮地方官,想把罪责都推给一个畏罪潜逃的知县,自己只背个失察的处分?

    可以,但钦差大人有什么好处呢?

    想让本钦差帮你们“大事化小”,上下嘴皮子一碰可不行,得加钱!

    公然索要贿赂……这稍稍出乎了众人预料。

    虽然,他们为了不给赵都安挑刺立威的机会,今天的接待都是严苛遵守朝廷法度,没有超出规格……的确略显寒酸了。

    但这么赤裸裸的要钱,也着实是……

    “呵呵,这是把咱们当肥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