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伤固然重要,但苏青绮也不能一直待在沈家不走。

    她与观云舒来沈家时正大光明,若是迟迟不见露面明显不合适,说不得就会有人猜测沈家有问题……目前缉拿赵无眠这事大于天,宫中若真要搜查某户人家,谁敢拒绝那谁就是窝藏贼人,罪不容诛。

    因此苏青绮打算先回侦缉司从苏总捕那里拿一枚搜查令,再领些人手掩人耳目,将‘搜查沈家’划为她的任务……从而以公务为由和赵无眠偷情。

    不过苏青绮的捕快服被赵无眠撕破了,干干净净进沈府,衣衫褴褛出大门,显然不合适。

    好在观云舒此行穿着蓑衣,给苏青绮披上便无碍,只是苏青绮披蓑衣时完全不敢看观云舒的眼神,只得凶狠瞪了赵无眠一眼,而后又忍不住面色缓和,小声道:

    “我先走了,大哥昨晚去大内帮你,虽然隐瞒了身份,但明显遭人怀疑,侦缉司此刻也非安全之所,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因此沈府也算是难得的庇护所,毕竟你昨晚也挟持皇后,多半不会有人怀疑你会住在皇后的娘家,

    但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也会有人怀疑这一切都是沈家自导自演只为解沈家之危,还有沈湘阁,她在京中大多时候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极为神秘,如今一回京就找上公子,明显有问题,对她也当多些防备……”

    苏青绮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她本该尽快离去,但她还是站在赵无眠身前仰首望他,小脸止不住的担忧。

    无论两人是否欠缺了‘相知相爱’的过程,此刻无疑已是彼此最亲密的人,倘若有的选,苏青绮自是不愿将重伤的赵无眠一个人抛在她不知底细的沈府。

    赵无眠想伸出手捏捏苏青绮软乎乎的小脸,而后苏青绮却是脸色稍微一变,后退一步,先是看了眼在旁边盯着两人看的观云舒,而后才小脸红了下,小声道:“我,我走了,很快就带着搜查令来沈府寻你,你,你别又撕我衣服。”

    说罢,她才小脸红红地向后退了几步,杏眼直勾勾望着赵无眠,几秒后才转过身,小跑着离开。

    观云舒抱着剑站在原地,却是语气略显茫然,道:

    “此前平遥破庙,苏青绮一人一马决意离去,那时她是多么果决洒脱,但如今……才过了一晚,在你面前便像个寻常人家的贤惠小女子似的……男女之事,竟有如此诡力,竟能如此改变一个人?”

    “原来这世道还有观上僧不了解的事,你现在向我拜师,我作为当事人便可为你解答疑问,相信此次论道,定能让上僧佛法更进一步。”

    观云舒没搭理赵无眠,白了他一眼便自顾自跟着苏青绮离开,她和苏青绮一块来的,此刻自然不能让苏青绮一个人离去,在这种时刻,任何细枝末节都需要格外注意。

    不过离开前,她也告诫了赵无眠一句‘沈湘阁有求于你,此刻虽不会对你不利,但也万万不可小觑那个女人,随意轻信,只会落入她的陷阱。’

    望着两女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赵无眠才略显不舍地回了屋,却是没躺下休息,而是看向挂在衣架上的无痕刀,握住刀柄。

    他还想趁着这会儿空闲时间练会儿武功。

    自苏醒后,一路行来虽看上去凶险万分,但实则顺风顺水,平阳之行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复了小西天,而此次入宫,他深知自己与林公公那等武魁的差距,此刻赵无眠才恍然察觉,以自己目前的武艺,竟是连插手武魁争斗的资格都没有。

    他满打满算,与林公公一共对了三招,东宫两招,殿内一招……太极殿不算,林公公严格意义上还没出手就被大舅哥牵制了。

    而东宫时,林公公有恃无恐,随手一拳就将赵无眠打出内伤,若不是他让皇后在东宫外时刻留神,自己当场就得被生擒。

    而大殿时,自己则是把心理战用到了极致,假意攻其破绽,实则借力逃遁,如此才勉强又撑了一招。

    等到了太极殿,自己其实就已经穷途末路,若不是大舅哥来得及时,早就出事了。

    但赵无眠微微用力,却没能拔出刀。

    他轻叹一口气,伤势太重,还是太虚弱了。

    他只得默默收回手,躺在床上,转而又开始琢磨挽月弦的后续招式,以及今后计划的各中细节。

    不过两女一走,被两女着重提防的沈家小姐又背着双手,慢慢悠悠推门走进。

    赵无眠偏头看去,“沈小姐怎么不敲门?”

    “我的房间,敲什么门?”苍花娘娘身着深红长裙,侧目看向挂在衣架上的无恨刀,抬起素手握住刀柄,‘呛铛’一声拔刀出鞘,刀出三寸,寒光闪闪。

    苍花娘娘打量了几眼无恨刀,而后语气淡淡道:

    “你入宫前,曾言若是能带来冬燕贼首的消息,便让本小姐再赏你点什么……冬燕以沈家为挡箭牌,自是该死,但世家大族行事,自是不能单凭仇怨……

    但本小姐欣赏你,便赌有你辅佐,皇位定是嫡公主所有,所以才愿同你一起诛杀林公公,待大事已成,可莫忘了我沈家,不过在此之前,本小姐的确能再给你点东西……给你个和我喝杯水酒的机会,如何?”

    赵无眠听沈湘阁说了一大串,还以为她能掏出什么类似‘传音入密’的秘法,结果就这儿?

    他翻了个白眼,“和你喝杯水酒是什么赏赐吗?莫非沈小姐觉得自己很有女人味儿?拜托,我家小捕快年方十六,当打之年,有她在,我岂会看上年纪比她大十岁的老女人?”

    闻听此言,苍花娘娘脸色瞬间就危险起来,喝水酒,是因为赵无眠曾言想用苍花令和‘苍花娘娘’喝酒,加之毕子定和苍花楼有怨,赵无眠杀了他,也算是误打误撞做了件讨她喜欢的事儿。

    她才屈尊给赵无眠个面子,也算是稍微满足一下自己‘他不知和他喝酒的人是苍花娘娘’这种小小的恶趣味,谁知赵无眠这么不给面儿。

    转而又听赵无眠道:“此前未来京师,江湖便在疯传我是‘苏家赘婿’,我本就坏了她的风评,如今更是要了她的身子,却连个承诺,名分之类的东西都不能给她,如今怎么可能和你单独喝酒,让她平添不安全感。”

    苍花娘娘斜视赵无眠,从女人的角度,她还是蛮中意赵无眠这种态度的,不过邪派头子的脑回路显然和一般女子不同,她便略带几分疑惑道: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你实力又不错,多纳几房小妾又如何?你可知本我堂的圣女?她可是个比本小姐年纪都大的老女人,但男宠无数,甚至还有不少人同她举行过婚姻,但无一人胆敢有不满,就是因为她是本我堂圣女,是无限逼近武魁的高手。”

    她这话,就是还有想让赵无眠娶个苍花楼弟子的心思。

    赵无眠微微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得漂亮,等哪天观云舒,洛朝烟眼含泪光望着你,希望你能同她们在一起,你若不愿,她们便孤苦一生,到了那时,我就不信你能心如铁石,两眼空空。”淡淡说完,苍花娘娘也不等赵无眠回答,直接拔刀出鞘,饶有兴趣道:

    “你还会挽月弦?”

    “会个一招半式,但更多的招式还在摸索中。”

    “萧远暮成名武功,从不外传,你和她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小时候,曾遇一高人,瞧我根骨上佳,与她有缘,便传了我一招半式,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门武功叫挽月弦。”

    赵无眠自不会把自己的底细透露给苍花娘娘。

    “是吗?”苍花娘娘打量着无恨刀,朝赵无眠甜甜一笑,

    “但挽月弦是萧远暮的独创武功,你小时候,就按十岁算,萧远暮估摸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江湖小白,那时候她还没悟出挽月弦,或是只悟出了点皮毛。”

    赵无眠恍然大悟,“难怪她只教了我一招半式,原来她当初也只悟出了一部分挽月弦啊。”

    苍花娘娘甜美的笑容当即一冷,还想敷衍她?

    赵无眠闭上眼眸,“受伤太重,困了。”

    苍花娘娘拿刀入鞘,淡淡道:“萧远暮当时诛杀老枪魁于鄱阳湖时,本小姐二十岁,正在游历江湖,恰巧路过鄱阳湖,见过她的挽月弦……如今得知你也会此套武学,还想与你探讨探讨,如今你既然累了……”

    赵无眠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笑道:“不累,沈小姐来都来了,自是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苍花娘娘瞥了赵无眠一眼,才拿起无恨刀,“随我出来。”

    两人来至屋外,苍花娘娘单手握着刀鞘,而后回忆了下,继而忽的拔刀前斩,只听‘呛铛’一声,在赵无眠的视角中只看苍花娘娘宛若蛟龙出海,悍然冲破雪幕,刀若银龙在雪幕间划出一道银白细线。

    赵无眠眼神惊叹,此招就是‘西子捧心’,虽说这位沈小姐的用劲,姿势不太对,但刀法是没错的……如此看来,她的确是曾见过萧远暮的挽月弦,只是没有系统学过,如今单靠自己的武学见地用出,才只有其型而无其神。

    “此招如何?你可会?”苍花娘娘姿态优雅收刀入鞘,偏头问。

    赵无眠微微颔首。

    苍花娘娘微微一笑,“当初萧远暮斩杀老枪魁,用了几招刀法,又用了几招拳掌……拳掌我没太看清,但刀法我可是五年过去仍历历在目,本小姐将这几招教你,便作为你帮我解沈家之危的报酬,如何?”

    赵无眠大喜过望,全然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当即抬手,“多谢沈小姐。”

    “我可还是什么不惹人喜欢的老女人?”苍花娘娘笑盈盈问。

    “俗话说女人如美酒,越老越醇香。”

    苍花娘娘眼神又是一冷,忽然冷冷一笑:“所以二十五岁的年纪,在你看来当真是老女人?”

    “我可以拿小西天的琉璃塔发誓,沈小姐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之时。”

    苍花娘娘懒得再计较,熟美俏脸认认真真,在赵无眠眼前耍起刀来。

    赵无眠站在一侧,聚精会神,将苍花娘娘的动作谨记于心,他只需记住这些姿势,等恢复得差不多,拿起刀亲自上手练练,琢磨其中运功气劲,自可以顺势将挽月弦后面的几招刀法悟出。

    只有绮鹤躲在偏房,银牙紧咬手帕,暗道娘娘亲自教赵无眠武艺,这是何等殊荣啊……不过她此刻心底其实挺佩服赵无眠的,但该羡慕嫉妒还是要羡慕嫉妒。

    而深宫大内,坤宁宫外,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暗卫团团围住,就连个宫女进去打扫,都要被暗卫们饱含杀气地注视。

    整间大殿满是紧张压抑的氛围。

    林公公带队出宫,皇后的安危便交在他们头上,此刻即便因为着重缉拿赵无眠才没摘了他们头顶的官帽,他们也丝毫不敢懈怠……其实也很难摘,毕竟法不责众,出了事,责任还是在领头身上。

    也就是林公公和皇城司左司主李正空头上。

    不过李正空那厮早在鸣凤信筒点亮时便被侦缉司抓了,目前正关在侦缉司大牢严加审问。

    而坤宁官原本的暗卫统领荆锦,正手按腰刀,在殿门前来回踱步,面容焦急,不多时便有一位头发皆白的慈祥老妇人提着药箱,自殿内而出。

    荆锦连忙迎上去,“杨老夫人,娘娘如何了?”

    杨老夫人,出身归玄谷,乃是建国之初就在京师当大夫的神医,至今八十有五,但只是头发皆白,面容还是如四五十岁的女子般,有如此驻颜之术,自然医术也不会差。

    杨老夫人微微摇头,“娘娘受了惊吓,卧床不起,具体原理同‘相思’差不多,都是心病,若想治好,只能将罪魁祸首抓进坤宁宫,当着皇后的面处罚,才可解娘娘心中忧怕。”

    “若是抓不到呢?”旁边有暗卫担忧问。

    “抓不到?”杨老夫人微微摇头,“娘娘身子便会一日比一日虚弱,到了最后,只会药石无医……莫要小觑这心病,古往今来,多少人因此而死,而现如今,老身也只能开些温养身子的药。”

    周遭暗卫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若是抓不到赵无眠,大离便要在短短一年内,痛失皇帝,太子与皇后?

    若是如此,皇帝仅剩的血脉可就只余远在晋地的嫡公主和几个皇孙了。

    坤宁宫外气氛肃穆,而坤宁宫内,只有连雪这个贴身丫鬟在照顾皇后,是要维持清净环境。

    皇后穿着深红睡裙,规规矩矩躺在凤床上,不时咳嗽一声,面色极为虚弱。

    连雪都快哭晕了,此刻正在凤床帷幕后规矩站着,时不时用衣袖擦擦眼角。

    为了装病,皇后什么也不能干,只能在床铺内偷偷摸摸藏几本小书,趁着连雪睡着时点灯偷偷看,聊以解闷……《后宫秘史》《尼姑艳史》之类的。

    但此刻连雪不睡,皇后只得闭着双目,想睡却完全睡不着。

    一闭上眼,她便想起赵无眠飞身越过宫墙的背影,耳旁便浮现赵无眠问她要不要出宫的柔和声线……她多想自己也跟着赵无眠一起出宫啊。

    不多时,荆锦悄声走进坤宁宫,转达了杨老夫人的原话。

    皇后睁开丹凤眼,却是心底轻舒一口气,而后淡淡道:“既然如此,便昭告天下,将本宫之事如实道出,势必要生擒赵无眠至坤宁宫……本宫要看着赵无眠死。”

    不枉她在杨老夫人面前装心病,如今可算是把赵无眠的‘免死令牌’给弄下来了。

    赵无眠当初在心底想的没错,年纪大的姐姐就是会疼人。

    荆锦暗道把皇后病重这事随便往外说,明显不合礼法,但都到了这时候,要是赵无眠真被谁随手杀了,那皇后心头之恨难解,定然出事。

    天大地大都没皇后娘娘的凤体大。

    因此她微微颔首便领命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