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紫衣的眉郡主怯生生的站在道人面前,紫衣之外,罩着一层红纱。

    若是放在她人身上,这一身装扮,难免得一个媚俗的评价。

    但放在这位郡主的身上,却是这般的和谐。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眼前的眉郡主更魅的人儿。

    那一双三白眼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道人,好似只要那道人点头,下一刻,这媚骨天生的郡主,便会雌伏身前,予取予求。

    “冤家,好人儿,奴家思你的紧……”

    周眉小步上前,眼中满是那道人的身影,缓缓的抬手,想要去抚摸那道人的脸颊,但手抬起一半,又缓缓收回,连带着眉眼之间都带着卑微的意味。

    那好似小兽一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让多少人心头收紧,想要将那美人拥入怀中好生怜爱。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看向了那道人。

    绝大多数,都是愤怒,不解,以及嫉妒。

    愤怒于这道人的不解风情,不解于眉郡主为何这般卑微,嫉妒自然是嫉妒这道人能独得郡主真心。

    张羽和陈兄目瞪口呆的看着,尤其是前者,他距离姜临和周眉最近,嘴里几乎已经能塞下一颗鸡蛋。

    这可是眉郡主!

    来京都不过短短时间,就已经是不知道多少皇家贵胄,公侯世子的梦中情人。

    甚至于,独得圣宠,赐下的宅子都是昔年陛下潜邸时的老宅偏院。

    甚至有传言说,这位郡主每日入宫,偶尔甚至会被陛下咨询政事!

    要容貌有容貌,要地位有地位,要圣宠有圣宠,要能力有能力。

    除了年龄大一些,曾经守寡之外,没有任何的缺点。

    而这点确定,根本算不上是缺点!

    当今陛下的皇后,曾经还嫁过人哩,如今不一样母仪天下?

    更乃至有传言,就连太子对这个堂妹都情有独钟,频频侧目。

    张羽在震惊的同时,心里难免嫉妒,但马上就反应过来,隐晦的看了一眼同样震惊的周柔。

    这样一来,至少这个道人不是自己的“情敌”了。

    也算是好事……吧?

    周柔呆呆的看着玄应道长和眉姐姐,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二人居然会有交集。

    是在杭州便已经有了情愫吗?

    她不由得想,杭州宋王府中,玄应道长与眉姐姐会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想必,是一番刻骨铭心吧?不然,眉姐姐不会这般反应。

    她也曾接触过这位本家姐姐,为对方的美丽与学识折服。

    心里想着,有些酸楚。

    自己的一见钟情,似乎晚了一些?

    “冤家,为何不言?”

    周眉见姜临不说话,眼角不由得流出泪水,神色带着三分焦急,迈步上前,距离姜临仅有不足三步。

    双手紧紧的攥着手帕,紧张的看着姜临。

    “铮……”

    明明是木剑,却有金铁破空之剑吟。

    朱红的木剑搭在了周眉的脖颈上,那黑氅道人握剑的手极其的稳,没有因为那杜鹃一般的美人而有半分的迟疑。

    “收起你那恶心的样子,不然……”

    姜临冷声说着,手中真武法剑骤然催发,朱红雷光在其上闪耀,在周眉脖颈上留下醒目的焦黑痕迹。

    “啊……”

    周眉不由得惊呼一声,但也没有后退,而是依旧紧紧的盯着姜临。

    “大胆!”

    一旁骑马的道人见状,顾不得其他,也不管眼前黑氅道人八成是一位黑律法师,翻身下马来,手上结印。

    “急急……”

    “铮!”

    真言咒语刚刚起头,就听闻一声剑鸣!

    只见一道朱红雷光一闪而过,让得众人眼前一花!

    等到回过神时,那道人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在他的手腕上,各有一道伤口,其内却没有血液流出,反而是一道道的真炁汩汩溢出,消散在了天地间。

    “我的……道行?”

    道人不受控制的喃喃自语,终于回过神来,看向那黑氅道人的眼中满是惊惧。

    姜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全真戒律,被你修到了狗肚子里。”

    “今日,贫道废你道行,若有怨言,自去寻你家师尊祖师,贫道与其当面分说。”

    看着那漆黑一片的眸子,道人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一时间气顺不上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唉……”

    周眉叹息一声,低声说道:“冤家还是这般大的火气……”

    姜临看向她,那真武法剑依旧搭在她的脖颈上,闻言冷声道:“这一番,也算在你的头上。”

    一个正经全真出身的修行者,便是心有邪念,也不敢和姜临一个黑律法师有什么牵扯,更不要说像方才那般直接动手了。

    这个道人,就跟宋王府时御使五猖的那人一样,受了眼前这女子的媚术,这才被猪油蒙了心罢了。

    “奴家早就说了,任你如何施为,奴家受着便是……”

    周眉的眼睛里满是那黑氅道人的影子,突然凑近了一些,浑然不顾自己脖颈之上的焦黑。

    她鼻子动了动,皱眉道:“其他女人的味道,这衣服,是旁人送你的?”

    “不许你穿!”

    说着,就要去扒姜临身上的大氅。

    “嗤……”

    雷霆神光一闪而逝,周眉触电一般的收回手。

    “碰一下,你现在就死。”

    姜临冷声说道。

    白道友送他的,若是被这妖人碰了,姜临觉得恶心。

    “你!”

    周眉不可置信的看着姜临,身躯要摇摇欲坠,颓然的后退好几步,整个人好似没有了力气一般。

    她惨然一笑,眼睛里流出泪水来,喃喃说道:“到底是嫌弃奴家残花败柳,配不上道长纯阳正身,也罢……”

    说着,她摇摇晃晃的走上马车,声音变得冰冷:“走吧,从此后,我不再缠着你,你也不要来见我。”

    话说的绝情,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悲戚意味。

    姜临冷笑一声,充耳不闻,这个女人,到现在还在演戏。

    演给谁看呢?

    周眉会在京都,姜临虽然意外,但也并不觉得突兀。

    这女人身上的隐秘,比之那黑齿僧也一点不少。

    她来京都是做什么,这才是重点。

    不管怎么说,周眉这个名字,已经在姜临的必杀名单上。

    但不能在这里杀。

    有了方才那一出,不管姜临如何想,在其他人的眼里,这不过是一场求而不得的苦情戏罢了。

    他反倒成了“渣男”。

    若是在这里动手,平添了许多的麻烦。

    一念至此,姜临抬手。

    “轰!”

    朱红雷霆落在那车架之上。

    “嗡!”

    车架上显化神纹,化作一道屏障,想要拦下那雷霆,二者碰撞消磨,最后到底是雷霆更胜一筹,破开了屏障。

    但也没有了多少的余力,只是将那车架打的焦黑一片,显然是动弹不得了。

    “踩了我的包袱,便毁了你的车架。”

    姜临透过车架缝隙,看到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冷笑道:“早晚有一天……”

    一道雷霆下去,周围看热闹的人早就跑了个干净。

    张羽和陈兄一时间也懵住了。

    只有周柔,若有所思的看向姜临。

    看来,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或许是女人的直觉,或许是姜临的反应,总之,她总觉得方才的那一幕幕,显得有些太刻意了。

    眉姐姐似乎在演戏?

    周柔暗自想着,抬眼却发现,姜临已经收起法剑走了过来。

    不管身后那斑驳破烂的车架,姜临抬头说道:“居士,一饭之恩,贫道铭记,这就告辞了。”

    说罢,转身离开。

    周柔下意识的点头,然后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没有了那黑氅道人的影子。

    “真是个冤家……”

    马车上传来周眉的声音。

    千娇百媚的美人走下马车,步行离开。

    临走前,看了一眼周柔,对着她眨眨眼。

    周柔蹙眉,找到自己的马,翻身上去,认准了一个方向后疾驰而去。

    她现在脑子有点乱,一见钟情的道长和艳名远扬的表姐似乎有什么关联,像是感情纠葛,但又有些不像。

    但不管是什么,二人有牵扯是肯定的。

    这让周柔有些挫败感,因为她自认,自己是比不过周眉那般媚骨天生的。

    心里想着,等到胯下骏马停下时,周柔抬头,发现已经到了自家的府邸。

    这府邸位于西京坊,是最靠近紫禁城的坊市,在这里有宅子的,最低也是侯爷府。

    而在整个西京坊的正中心,则是……

    敕建秦王府。

    看着牌匾上的五个大字,周柔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从侧门走了进去。

    穿过影壁,绕过月亮门,周柔一路上很小心,没有惊动任何人。

    一直来到自己的阁楼,周柔换了一身粉色长裙。

    看着镜子里清丽的少女,周柔却有些颓废的叹息一声。

    跟眉姐姐比起来,自己腿短了些,脖颈粗了些,腰上也有点多余的肉肉,怎么看都比不过人家……

    更不要说……

    周柔尝试着挺了挺胸膛,但还是泄了一口气,拍了拍脸颊,走出了闺阁。

    她刚刚走出阁楼,便看到花园里有一个人影,正背着她修剪花朵。

    周柔快步走过去,福身行礼:“父王。”

    “嗯。”

    一身宽松麻布道袍,头发里带着丝丝白发的典雅男子转过身,放下手里的剪刀,拍了拍手。

    “为父这两天似乎都未曾见你。”

    男子笑吟吟的说道。

    周柔低着头说道:“这两日,女儿都在阁楼内刺绣。”

    “是该多练练。”

    男子,也就是当今秦王,笑道:“早些年,为父请了大儒教你经义,但也耽误了女儿家的内秀活计,如今,我女也快到了出阁的时候,有些东西也该抓紧些。”

    “还有三天,就是你二八生辰,过了生辰,为父好生为你选一个夫君。”

    秦王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感慨道:“一眨眼,柔儿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

    “父王……”

    周柔有些苦闷的眨眨眼,似乎怪他提起这话题。

    “哈哈哈哈。”

    秦王周受辰哈哈一笑,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是人伦正理,有什么好害羞的?”

    说着,秦王戏谑一笑,问道:“莫非,女人心里已经有了良人?”

    “没有……”

    周柔脑海里下意识的闪过那黑氅道人的影子,而后却摇摇头。

    不管如何说,一见钟情什么的,也太不现实了些。

    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

    她心里这般想着。

    “有便说,不管是谁家子弟,我家柔儿都配得上。”

    秦王点点头,也没有多问。

    “女儿去继续练习了。”

    “去吧。”

    秦王目送周柔走回阁楼,手中拈着一朵残花,感叹道:“都说女大避父,也本该如此。可我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到头来跟我还是不亲。

    “唉,女大不中留啊……”

    “家有娇女初长成,王爷该高兴才是。”

    声音爽朗,但却是从秦王手中的残花中传来。

    秦王一点也不意外,将那花儿往半空一抛。

    “嗤……”

    那花蕊之中冒出一阵白雾,随着一阵闪烁,白雾中走出一道身影。

    是一个脸上画着小生戏妆,穿一身浮夸白衣的长袍男子。

    “是该高兴,但我女似乎不是很高兴。”

    秦王走到了花园内的凉亭坐下,那白衣小生也跟上来,坐在了秦王的对面,摆弄着面前的茶杯。

    “百化先生,这两天,柔儿遇到了什么事,碰见了什么人?”

    那白衣小生闻言,手上一动,那白瓷杯子竟好似纸卷一般,被他缓缓的展开,好似一副袖珍的画卷。

    “没遇到什么事,不过是去上清观借宿了一宿,在观内有什么事,就不是小生能够看到的了。”

    百化先生指向那袖珍画卷,上面正是周柔三人站在上清观门前的场景。

    “那看来是遇到了什么人?”

    秦王眯了眯眼睛,闪过一抹危险的光。

    “王爷?”

    百化先生啼笑皆非的说道:“是遇到了一个人,但也是正宗正道的修行者,您这……”

    “先生直说就是。”

    秦王当然知道自己闺女没遇到危险,但在老父亲的眼里,事关自己的宝贝女儿,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郡主遇到了一位道长,一位很有意思的小道长。”

    百化先生展开画卷,水汽涌动之间,显化出一道影子来。

    正是姜临。

    “不错,比之本王年轻时也就差那么一点。”

    秦王扫了一眼,撇撇嘴,说道:“皮囊倒是能说得过去,不会是一个绣花枕头吧?”

    “好我的王爷,人家小道长的来历,可不比咱家王府差。”

    百化先生笑道:“而且,八字还没一撇,您这个态度,可有些不对劲。”

    “呵,天底下还有不喜欢我女的人?”

    秦王理所当然的说道。

    百化先生无奈摇头,不想跟这个究极女儿控掰扯,只是看着那画卷之上的形象感叹。

    “人家,可是……”

    “不管他是什么来历,百化先生,劳你跑上一趟。”

    秦王打断了百化先生的话。

    “请这位小道长,入府一叙,本王……请他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