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月抿抿唇,迟疑地问道:

    “难道——”

    “沈明朝!”

    门口,一道身影匆匆跑进来,带着一阵清新的海风。

    她双手叉腰,站在屋中,抬着下巴对沈明朝嘚瑟:

    “想不到吧,我没事,我又回来了。”

    “砰——”

    瓷碗跌在地上,四分五裂,漆黑药汁溅上她裙摆,留下刺眼痕迹。

    青年下床,跌跌撞撞走到她面前,愣愣地看着她。

    桑念:“怎么?高兴傻了?还是怕这是幻觉?”

    青年倏地红了眼眶。

    桑念闻到与海风截然不同的咸味,迟疑道:

    “你——哭了?”

    于是,成熟稳重的逍遥宗大师兄擦擦眼睛,嘴硬道:

    “我没有。”

    桑念故意揶揄他:

    “爱哭鬼。”

    沈明朝又笑起来,伸手想抱一抱她:

    “小桑,我……”

    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长长的影子随着日光倾斜,正好落在两人之间。

    沈明朝看着那名陌生的青年,手顿在空中:

    “这位是?”

    桑念介绍道:

    “余渡余道友,我在归墟认识的,是一名医修,医术很好的。”

    沈明朝看着那个所谓的余道友,慢慢收回了手。

    他道:“原来如此。”

    琉璃月上前,惊奇道:

    “你脸上的疤呢?”

    桑念:“什么?”

    琉璃月掐了把她的脸:

    “这个。”

    少女脸上,原本树皮一般的深褐色印记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肌肤白皙光洁。

    的确如之前判断的那样,是个美人。

    桑念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对哦,它怎么没了。”

    难道,是余渡的那碗药?

    “不过,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琉璃月又问,“我们把蓬莱都找遍了,也没见着你的影子。”

    桑念眉飞色舞道:

    “传说是真的,海底漩涡连接着归墟,我被卷到那里去了。”

    琉璃月震惊:“归墟?传说中的亡灵之国?!”

    桑念:“嗯嗯,我们在里面只待了八九个时辰,结果外面已经过去九天了。”

    “你们找我一定找的很辛苦吧?”她道,“麻烦你们了。”

    琉璃月摆手:“我们可不辛苦,真正辛苦的人——”

    她指指沈明朝:

    “是你沈师兄。”

    桑念正要感谢沈明朝,沈明朝已淡声开口:

    “回来就好,你受惊了,去休息吧。”

    桑念:“我不……”

    沈明朝直直看着那名一直沉默的青年:

    “我有些话想问问这位余道友。”

    原来是要把人支开。

    桑念只好改口:

    “那行吧。”

    她与琉璃月一同走出房门。

    沈明朝挥了挥手。

    房门自动关上。

    连神识也难以窥探。

    “他们会聊什么呢?”琉璃月好奇,“我总觉得,那个余道友,和沈明朝互相认识。”

    桑念没接话,想起一件事,问道:

    “琉璃道友,你知道前尘花在哪儿吗?”

    “前尘花?”琉璃月不解,“那东西罕见的很,你找那东西干嘛?”

    桑念道:

    “我忘了一些事,想记起来。”

    “这样啊,”琉璃月思索片刻,“据书上记载,在蓬莱岛的东边生长着几株了前尘花。”

    “大概位置是一座瀑布旁边,不过一定要等下雨天才能采,否则它就没有药力了。”

    桑念舒了口气:“谢谢。”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

    琉璃月道:

    “多亏你们前来援助,我凌霄宗才能顺利度过这一劫,该是我谢谢你们才对。”

    桑念想起什么,问道:

    “最后那条恶龙是被谁打死的?过路人?”

    “什么过路人。”琉璃月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心有余悸道,“是魔尊。”

    桑念一愣。

    琉璃月语气夸张:

    “当时可谓千钧一发,萧净眼看就要扛不住了,突然间,魔尊就出现了。”

    “他就挥了挥手,那条龙就没了,连尸体都烧得一干二净。”

    “可惜你没看见,当时漫天都是灰烬,就像——”

    “下了一场黑色的雪。”

    桑念若有所思:“他真厉害。”

    “是啊。”

    琉璃月感慨一句,声音压得更低:

    “其实这位魔尊,以前还是仙门弟子呢。”

    桑念:“嗯?”

    “我还和他参加过同一届群英会,他和另外六个人是那届的第一。”

    琉璃月道:

    “说起来,你的名字和其中一个人还是一样的呢。”

    “不过,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叫冷冰凝爱语梦翠霜,很古怪的名字对吧?她瞎编来骗我的。”

    桑念诡异沉默两秒,尬笑着拉回话题:

    “魔尊是不是叫……谢沉舟?”

    琉璃月赶紧拉拉她袖子:

    “别称呼他大名,听说叫他名字他会有感应的,如果说了什么坏话,没准儿还会来找你。”

    怎么整得和都市怪谈一样。

    桑念“噗嗤”笑了。

    屋中。

    碎金日光滤过窗户纸,变成没有生气的苍白。

    沈明朝审视着面前的青年:

    “不知余道友是哪门哪派的弟子?为何在下之前从未见过你?”

    谢沉舟道:“无门无派,一介散修。”

    沈明朝道:“你与我师妹,又是如何遇上的?”

    谢沉舟道:“因缘际会。”

    闻言,沈明朝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一声:

    “谢沉舟,你一定要继续和我装下去吗?”

    谢沉舟安静了几秒:

    “我是余渡。”

    沈明朝冷笑:

    “好一个余渡神医,三百年前出现在青州城,为城主的妹妹桑念诊治;三百年后,出现在蓬莱岛,为我的小师妹桑念诊治。”

    “你出现的时机真是巧,转往姓桑的人身边凑。”

    谢沉舟看了眼门外,“别告诉她。”

    “为什么?”沈明朝道,“因为你心中有愧?”

    谢沉舟垂下眼,没出声。

    沈明朝猛地攥住他领口:

    “你的嘴长来是只用来吃饭的吗?”

    “为什么这也不说那也不说?”他拔高了一点声音,“为什么不解释?桑念不是你杀的,她是自戕,她早就活不了了。”

    “为什么你从头到尾,都不解释呢?哪怕一句都好。”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夹杂着微不可察地哽咽:

    “难道让我们误会你,憎恨你,对你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吗?”

    谢沉舟脸上无悲无喜:

    “她会自戕,也是因为我。”

    “……”

    沈明朝声音小了很多:

    “谢沉舟,你是不是——”

    “从来没把我们当过朋友。”

    谢沉舟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沈明朝眸底漫开复杂神色,似疲惫,又似悲伤:

    “我的一个好朋友死了,是另一个好朋友杀的,我夹在中间,恨了他三百年,逼着自己忘掉一切和他的过去,只剩下仇恨。”

    “现在,我突然知道了,原来他是无辜的。”

    “我这三百年的恨,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