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坦戈夫没有再说,徐晓钟也没有再发言,问题最后被抛给了始作俑者。

    “看浔子怎么说,这就是死局,说圈掌看光好,就把院长得罪了,说吃虱子好,……嗯,宁可得罪苏联人也不得罪咱们院长……”

    何冰一脸精明地嘀咕着,江浔这就是给自己弄下一死局啊。

    “为什么不能两者都保留呢?”江浔很平静。

    这倒也不冲突……两位中苏戏剧界的大师没有再说话,两人都感觉刚才是不是自己有些失态,对自已熟悉的表演方式太过坚持了……

    平静,出奇的平静。

    可是李新朝心里是不平静的。

    国内的戏剧什么时候到了这个水平,他都对自己产生怀疑了,对自己这几年留学国外产生了怀疑?

    自己离乡背井,有必要吗?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梅耶坦戈夫,梅耶坦戈夫马上道,“我想,正式向中戏发出邀请……”

    哦?

    “邀请江浔同志来到苏联留学……”

    这是在演出的现场,李新朝想了想还是悄悄地跟徐晓钟耳语几句。

    徐晓钟院长默然。

    世界上,可能从事戏剧行业的演员有千万人,同样一出戏,在舞台上磨练个几十遍、上百遍,精益求精,不断调整不妥的地方,才能从量变到质变,引起演技的升华。

    他也始终认为,这种升华是教不了的,必须要靠自己来顿悟。

    悟道!

    戏剧之道!

    现在他不敢说江浔已经悟道,可是至少在悟道的路上了。

    “你告诉梅院长,学校会征求江浔本人的意见。”徐晓钟道。

    ……

    当天晚上,江浔还在吃晚饭的时候,就接到了院办的电话。

    他来到徐晓钟办公室,院长刚刚吃过晚饭,“苏联人想邀请你去他们的国家学习戏剧,就是留学,学校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同意,学校负责办理手续。”

    “我不去。”

    哦,这样直截了当的态度,倒让徐晓钟大出意外。

    多少人想出国啊,削尖脑袋挖空心思想出国,房子卖了,老婆都不要了,可是眼前这孩子……

    “哦,留学的费用你不要担心,苏联人提供全额奖学金,足够你在苏联的日常开销了。”

    “我不去。”江浔仍然说得斩钉截铁。

    哦,这让徐晓钟动容了,这孩子还是想留在国内,就这份定力与热爱,实在难能可贵。

    “我最后问一句,真的不去?”起初他还真不想让江浔走,可是现在,他倒替江浔惋惜了。

    “我不去。”

    徐晓钟挥挥手,“伱把朱彤叫来。”

    江浔走出门来,倒吸一口冷气,这个梅耶坦戈夫不是害我吧,再过两年,苏联就没了,到时自己一人在国外,吃不饱睡不好穿不暖,就苏联那冬天,自已这身体,都能给冻没了……

    自己有病啊,还想着去留学?

    ……

    可是朱彤老师一进门,却看到了一脸感动的徐院长。

    “江浔这孩子不想离开中戏,不想离开xx……”

    哦,多么朴素的情怀,朱彤老师知道,徐院长一感动,也得给江浔点什么奖励,江浔现在是院长心里的宝贝疙瘩,那可不能让这宝贝疙瘩吃亏。

    “嗯,看过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吗?”徐晓钟话锋一转,朱彤只能嗯嗯地应着,他不明白说江浔说得好好的,怎么就到了射雕。

    “我总感觉射雕中有一人写得真好,周伯通,他练的武功叫作左右互搏……”

    咦?

    朱彤不明白,难不成让江浔或者阳疯子李福林左右互搏?

    “我想江浔应该给我们不一样的东西,现在的李福林是一個样子,如果他再另辟蹊径,表演出另外一个李福林……”

    嚯——

    那可毁了!

    院长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都快联排了,他要江浔掀翻桌子重来,美其名曰叫左右互搏。

    “对,我就是想江浔给我们不一样的东西,我就是想再给这小伙子添点压力……”徐晓钟直言不讳。

    朱彤无语。

    “嗯,送他到精神病院体验一段生活……”

    嚯——

    朱彤简直要叫出声来了,这个给学校挣光的小伙子,在苏联人跟前出彩的小伙子,院长没怎么表扬他,还要把他送精神病院,哦,体验生活?

    那个地方,医生护士被打是常事,要多压抑有多压抑,“院长,多长时间呐?”朱彤小声问道。

    “暂定一个礼拜吧。”徐晓钟道,“嗯,也可以延长到两个礼拜,一个月……”

    朱彤不敢言语了,您千万可别说出半年两字来,那到时候,我这个学生可能真的就疯了!

    “我啊,真的看好这孩子……”他还在想着哪,徐院长已站起来,他情绪有些激动,激动地在宽大的办公室里走着,“我想,今年的梅花奖,我们的桑树坪纪事可以争一争,江浔这孩子也可以争一争……”

    嚯——

    朱彤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了。

    自从进入院长办公室,他的大脑一次一次挑战自己的认知,院长,您不知道吗,这孩子今年才上大二啊!

    这孩子总共只演过两出话剧,第一出里是B角,第二出里是男三号……

    梅花奖那是什么,是中国戏剧的最高奖项,那都得授给当年最有影响力的戏剧,最有影响力的演员……

    可是他又相信徐晓钟的眼光,作为梅花奖评委,国内戏剧大师,中戏的院长,他不会随便说的。

    ……

    朱彤从院办出来,直接找到了江浔。

    宿舍里一种味道,差点顶到他的肺,“浔子,有好事啊,你说,咱们这出戏马上联排了……可是也有一坏事,你的表演到了一个天花板,没有创新了,你想,你应该给我们一种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说,吃虱子的动作这些不让你用了,你该怎么演?”

    “您的意思是掀桌子重来,不带这样的!”江浔说着已经带了情绪。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不是逗我玩吗?

    “嗯,不是我说的,是院长说的,要你去回龙观医院体验生活……”朱彤没说日期,只说是一段时间。

    “那我还能出来吗?”江浔无奈地看看黑沉沉的夜色。

    “这得看你表现了……”朱彤同样瞅瞅天空。

    好嘛,江浔乐喽,这怎么跟进监狱似的,这是逗我玩还是怎么着……

    ……

    回龙观医院,挂号之类的流程与普通医院是一个风格,

    有的人自己挂号,有的人是家属挂号,偶尔可能会看到被“五花大绑”直接抬进病房的。

    江浔,是自己挂号进入的病房。

    病房里有大小便不受自己控制的,还有抄书的大爷,还有工厂保卫科的大叔……

    中午的饭食清汤寡水,晚餐基本就是稀饭剩菜,宵夜,当然是没有的,九点以前就要求全部睡觉了。

    哦,也不是每天都在吃饭,也有“放风”时间,上午可能散步,看电视,打篮球,每周也会有家属或朋友的探视时间……

    第一天,江浔在这里过得很愉快,除了寻找自已的体验生活的对象,他就在看书,他把这里当成了疗养院。

    当然,这里的生活不总是快乐,也有悲伤……

    有些躁郁症病人过于激动,就会被强壮的护士制住,会用约束带绑在独立病房……

    晚上也有病人彻夜哭泣,第二天晚上他一宿没有睡。

    第二天早上,看着能照出自已影子的稀粥,他无奈地拿起塑料勺子,嗯,他发现,精神病患者有很多不同的动作和神态,要想演好他们,就要从很细微的一个眼神,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来表现。

    “啪——”

    江浔只感觉自已后脑勺一疼,手里的稀饭一下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