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树坪纪事》一剧经过两个多月的排练后,开始进入剧场合成,随后进行了联排和彩排。

    一九八九年三月二日,这个时刻,将为中国戏剧永恒铭记!

    江浔接过朱彤老师递过来的一摞薄薄的请柬,请柬仅仅有四指宽,是学校自己打印的,上面也仅仅几行字而已——

    中央戏剧学院新近创作的现代中国西部戏剧《桑树坪纪事》将由本院表演系八五级进行首场演出。

    敬请您于三月二日光临中央戏剧学院实验小剧院给以指导……

    哦,朱彤老师手里还有一张节目单,绿色的封面,金色的剧名,充满了这个年代纯朴的味道。

    打开节目单,徐晓钟、陈子度执导,陈子度、杨健、朱晓平编剧,刘元声等担任舞美设计。

    赵小川饰演李金斗,陈炜饰演许彩芳,刘冠军饰演榆娃,江浔饰演李福林,巩俐饰演青女……

    哦,江终于在上面看到了自已的名字。

    “把这些请柬送到人艺。”朱彤老师嘱咐着,他笑了,“嗯,这回终于在人艺的老前辈跟前露脸了。”他也知道,上一次江浔站在话剧的舞台上,还是天下第一楼的时候,那时候他只是個B角,现在不一样了,他是男三号。

    “就怕把屁股露出来。”人艺那么多大师,哪有他露脸的的份儿,江浔还有自知之明。

    上午,江浔特意回到了人艺,“哎呀,浔子?”不想碰到谁,还真的就碰到了谁,吴刚一眼就瞅见了江浔,没办法,一米八的个子,还顶着一个茶壶盖,要多招眼有多招眼。

    “我以为这些日子没见着你……”吴刚笑得小眼睛都眯到了一起,“敢情是不敢来见我们啊……”他喊着丁志诚,又喊杨立新,一群人跟看大熊猫似地。

    “浔子,干嘛理这发型啊?”杨立新把他往自已办公室拉,“有演出任务?”肯定是啊,没演出这一个帅气小伙子干嘛理这发型?

    “给,您的请柬。”江浔把第一份请柬送了出去。

    “桑树坪纪事,三月二号晚上,我一定去,带着你侄子,还有你嫂子,给你捧场……”杨立新郑重地收好这四指宽的请柬,突然又低声笑道,“浔子,这回是正儿八经的A角了吧?”

    嗯,江浔心里一热,杨立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等你们演出结束,到我家,让你嫂子炒两菜,我们哥俩好好地喝一杯。”

    告别杨立新,江浔亲自把请柬送给于是之,夏淳,可是这两位都不在。

    丁志诚就这一样一路跟着他,一路瞅着他的茶壶盖,“浔子,伱是不是忘了一人?”

    谁啊?

    “我啊,”丁志诚笑着一把夺过一张请柬,“你丁哥也想看你的话剧,男三号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当上男三号?”

    是啊,人艺八五班还在戳大杆呢,江浔都已经在剧里演上男三号了!

    江浔顶着茶壶盖来,又顶着荣壶盖走了。

    于是之回来之后,看到了请柬,也看到了人民大报上第五版“文艺新作”栏目刊出的一则简讯:

    60年代末期的桑树坪是黄土高坡上一个深藏在大山中的小村,这里的农民世代同恶劣的自然环境作斗争,有着我们民族顽强的韧性和生命力。

    这里掘地三尺,就可发现无尽的唐代文化遗物,然而就是在这里,又令人惊心动魄地看到几千年黑暗而漫长的封建社会闭锁、狭隘、保守、愚昧文化心理的返照。

    剧中写了桑树坪的人和事,写了这个小村的队长李金斗和他的族人,他们既是民族的脊梁,而在封建思想的禁锢下,又只能是被封建文化心理“围猎”的牺牲品。

    由徐晓钟、陈子度执导的这部话剧,在创作中,在导演、表演、舞台美术诸方面进行了探索,试图将戏剧的再现原则和表现原则相糅合……

    刊登在报刊上的带有广告色彩的类似简讯不可胜数,大多在历史中湮没无闻。

    可是于是之不知道,这则简讯却幸运地获得了历史坐标意义。因之后续发展,其最终成为80年代一场著名文化潮流的开场白。

    ……

    三月二日下午,桃花灼灼,灿若云霞。

    实验小剧场内,江浔给自已化着妆,他身穿一件对襟小褂,头上没有戴毛巾,而是扎了两条一红一白的布条。

    “浔子,喝水。”今天,支书何冰同志紧紧地跟着江浔,作为志愿者,他在后台服务,“你是不知道,北电的,北广的都来了……”

    他吡笑着看着江浔,哦,江浔专心画着妆也不言语,这出戏剧现在并没有打出什么水花,不象天下第一楼上演时,满北平城不论妇孺老幼,都给惊动了。

    那么多名人大腕都去看了天下第一楼,连数学家陈景润都去了。

    现在,请柬送出那么多,他只知道杨立新、吴刚、丁志诚能来,老师苏民能来,其他人,于是之会来吗?

    曹禺先生呢,对了,徐晓钟院长是他的学生,他会来吗?

    舞台铃响起,话剧正式开演。

    舞台中央设置一巨大圆形转台,它的正面是一大片呈倾斜状的黄土地,在话剧开篇时正对着观众席,一道道深深的沟壑还原了黄土高原的特殊地貌,展现了黄土高原的荒凉、贫瘠,也展现出几千年来居住在黄土高原的人民与土地之间的斗争。

    如果不是岁月沧桑在它的拦腰间刻划下那无形的痕迹,如果不是历史在它的左后方崖畔上堆积成的那一堆古石雕,那它也许会尽力地向远方伸展开去。

    可眼前它还没有,它只能像一个神秘莫测的太极八卦,静静地盘卧着,台口右侧那一口唐朝遗留下来的老井则深不可测地和它遥相呼应。

    在它背后,舞台右侧的斜坡小径旁,是一孔黑渍渍的窑洞,窑洞顶上恰好是崖畔和那一堆古石雕的断层。

    舞台左侧则是一孔圈养牲畜或堆放饲料的小土窑,古柏苍松盘根错节地挤压在它的门楣上。

    演出开始前,转台正面呈倾斜状的黄土地正对着观众席。在黑丝绒天幕和侧幕的裹挟中,它越发显得凝重、古老、贫瘠而苍凉。

    只有舞台右侧打出的一束冷光隐隐地勾画出了那一堆古石雕的轮廓。在一阵沉重、古老而缓慢的钟声中,舞台上渐渐变成一片漆黑。

    雷声。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李金斗边喊边敲着锣从远处跑来。

    灯光渐亮。

    “天要下雨哩!麦要糟蹋哩!乡党们!快喊喊咧!”

    桑树坪村民敲着锣鼓家什声势浩大地赶来,他们一个个憋足了劲儿,仰脖子望天吼着。

    “黑龙黑龙过过哟……走到南边落落哟…黑龙黑龙(仓)过过哟(哜当当),走到南边(仓)落落哟(哜当当)……”

    江浔就站在幕侧,看着台上,一会儿他就要登场,他除了饰演李福林外,还在里面饰演走乡串户的麦客。

    “浔子,瞧我这脑袋,东方歌舞团的杨哲也来了……”何冰突然小说说道,“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嘿,咱们中戏就是北电也没有这样漂亮的女同学……”

    啪——

    江浔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嘴里小声念叨着,“打死你个龟儿孙。”

    说完,他头也不回朝台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