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入戏比天下第一楼的时候快多了!

    “在大客厅会客呢。”江浔就这样深情地看着郑天玮,他的嘴角的弧度慢慢拉伸开来,他的眼神与语气却温柔地要命。

    郑天玮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出戏,因为下面鲁四凤的动作是要坐下,叹一口长气,望着眼前的周萍,可是江浔这样看着她,让她的长气实在没法叹出来。

    是自己走神了还是被眼前的小学弟压戏了?

    郑天玮已经来不及多想,可是潜意识里,她还是想扳回下面的表演,班的哪能输给八七班的!

    她轻轻地坐在了江浔身边,“总是这样偷偷摸摸的。”

    江浔道,“嗯。”

    “你连叫我都不敢叫。”郑天玮的语气里有娇嗔,也有点怨气,她的台词很是圆融,也能打动人心,让人听了忍不住都要为她叫声屈。

    “所以我要离开这儿啦。”江浔的脸上有些惆怅,可是他仍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这个节奏的转变、神情的变幻都很到位,也能演出一定的质感来,确实是个好苗子。

    但,也仅仅就只是個“好苗子”。

    韩善续呷一口茶,他扭头看看夏淳,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夏淳这么看好一个学生,当初天下第一楼的时候,就抬举他演唐茂昌,现在又把他从周冲变成周萍。

    排练厅里,表演仍在继续。

    郑天玮轻轻地靠向江浔,“哦。太太怪可怜的,为什么老爷回来,头一次见太太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江浔似乎不愿说父亲的不是,半个字也不行,“父亲就是这个样,他的话,向来不能改的。他的意见就是法律。”说到最后,他有些无奈,法律两字已是加重了语气,让人感觉到一丝寒意。

    哦,韩善续的脸上诧异了,这孩子,已经进入状态了。

    郑天玮也感觉到了江浔的变化,“萍,你带我去(矿上)好不好?”

    江浔的脸上有茫然,也有坚定,“不。”

    郑天玮听到拒绝缘,却更温柔了,“萍,我好好地侍候你,你需要这么一个人。我给你缝衣服,烧饭做菜,我都做得好,只要你叫我跟你在一块儿。”

    江浔却默不作声了。

    “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头是不成的。”郑天玮还在劝。了

    江浔的表情渐渐焦燥起来,“你看不出来,现在我怎么能带你出去?——你这不是孩子话吗?”

    “萍,你带我走!我不连累你,要是在外面因为我,别人说你的坏话,我立刻就走。你——你不要怕。”郑天玮的语气却越发柔和,她下意识地倚靠在江浔肩头,生怕他现在走掉似的。

    哦,濮存晰皱皱眉头,两人排练这一段时,郑天玮只是拉住他的胳膊,却没有靠在肩头。

    演员的表演是有创造性的,创造性也是随意的,但现在看郑天玮的样子,确实比跟他表演时更投入。

    江浔却急躁地站了起来,他的呼吸立即变得急促起来,白皙的脸上涨得通红,就连拉着郑天玮的手也放开了。

    一个继子,不断被继母逼迫,却不能把自己的窘境跟心爱的人和盘拖出,这份担心与绝望,让他涉世不深的心境乱了。

    干干净净的孩子,也会急躁,夏淳导演眼前一亮,前面的江浔如冰般透明纯洁,此时急躁的江浔,也并无懦弱,也没有世俗的那份污染,这真的是一个跟于是之、苏民不一样的周萍!

    干净,一个干干净净的周萍,看来,快立起来了。

    “凤,你以为我这么自私自利吗?你不该这么看我。——哼,我怕什么?这些年,我的心都死了,我恨极了我自己。

    现在我刚刚有点生气,我能放开胆子喜欢一个女人,我反而怕人家骂?哼,让大家说吧,周家大少爷看上他家里面的女下人,怕什么,我喜欢她。”

    莪喜欢她!

    这四个字,江浔的声音虽然压抑低沉,可是到她了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语调已经不是原来的语调。

    这让郑天玮心里感觉如锤击一般。

    什么是表演的感染力?

    什么是有感染力的表演?

    这就是!这就是!

    同样的一句话,不同的演员说,有人说来只是台词过关,或者台词处理得极漂亮,现在,场边的顾威副导演已经忘了演员的存在。

    “萍……”

    舞台上的是他的儿子,顾威已经全然被江浔的表演感染了!

    前面的周萍已经压抑了那么久,给后来的情绪做了足够的铺垫,现在江浔的表演,就如铁骑突出银瓶崩裂,情感的洪流一下子破堤而出了。

    “导演……”

    顾威看看夏淳,夏淳仍在抽烟,可是脸色依然平静,没有半点表示。

    其实这段表演是郁闷的,两人偷摸相会也是压抑的,但江浔的表演却让夏淳感觉到了畅快,“去,麻烦买几支冰棍来。”

    大夏天吃冰棍,要多爽快就有多爽快。

    这是导演高兴了,江浔与郑天玮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

    吃着冰凉的冰棍,排练厅里已经很是轻松。

    江浔的周萍透明干净,就是急躁起来,仍是没有被污染的青年,郑天玮看着这个小学弟,她真的很想跟学弟搭戏,嗯,跟濮哥搭戏,太闷了。

    夏淳导演没有吃冰棍,而是感受着冰棍带来的凉气。

    “把我的冰棍给浔子。”看着小伙子对冰制品情有独钟,他就笑好。

    这个好苗子,真的象在烧制陶瓷,现在胚胎已经进炉,周萍已是半成品,他对出炉的周萍抱很大希望,他希望也相信,那样的周萍会是一件不可多得的青花瓷!

    “浔子,”郑天玮的态度明显亲热了,“我问你一件事。”

    您说!

    郑天玮却没有立刻提问,她在打量着江浔。

    刚才的表演结束后,她很快从戏里出来了,不再是戏里担心受怕的四凤。

    看着这位学弟,她发现两人还真有点象,都是人艺班出来的,入戏出戏都很快,情绪也能快速饱和起来,演出来就象写行书一样,肆意汪洋。

    她自己电视剧演过,话剧演过,电影也演过,什么样的搭档都遇到过。

    有放不开手

    脚象孙子似的演员,有把睁眼睛吼叫当成情绪的演员,有眼睛无神跟对着个机器人的演员……

    跟这样的人对戏,她都想逃,逃回人艺。

    演戏这个行当,属于祖师爷赏饭,不是是个人就能干的。

    有天赋的人,她愿意看着他一路前行;没有天赋的人,那就主动退出这个行当,要不丢人的只能是自己。

    观众不愿看,自己不愿看,导演不愿看……

    还留在这个行当里干什么?给观众添堵?

    江浔,就属于有天赋的人,他的情绪充沛,演技是为情绪服务的,这样的表演就非常具有感染力,就象一把利刃,刀锋所至,都如庖丁解牛,自然而容易……

    这样想着,郑天玮走近江浔,看着现在依然透明干净的脸,“浔子,在戏里,周萍先是跟继母繁漪那样,后来却跟四凤那样,你的周萍,把周萍演得是一个干净的纯真的好孩子,好孩子会跟继母那样?会跟四凤那样?你能给大家解释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