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大年三十,一九八九年最后一天。

    整个北平城,张灯结彩,烟花绚烂,远远望去,就象是一艘流光溢彩的大船,带着大家从八十年代,驶向九十年代。

    “爸,妈,给你们拜年了……家里是不是开始包饺子了?”回到城里,胡同口的公用电话亭,江浔就把电话打回了琴岛,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年。

    “嗯,你妈在家下饺子呢……你姐和你姐夫都在呢,你别想家,工作要紧……”江文远赶紧叮嘱道,接电话还是要到公共电话亭,不是很方便。

    “就是……过年看也看不到你,你妈怪想你……”江文远说话声音不大,可是一句话,就差点给江浔整破防了。

    只有妈妈想自己,爸爸就不想自己吗?

    “爸,我给大浔同志说话……”二姐江荻也下了楼,就把电话抢了过去,果然,她就打趣老父亲,“您先别说我妈,您不想您这老儿子,就会打着我妈的名义……”

    她一句话就把父亲的老底给揭喽,“大浔,我来传旨了,妈让我跟你说,好好演,听着了吗?不要记挂家里……”

    嗯,我象是记挂家里的人吗?江浔笑着说了几句,可是放下电话,他背转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胡同里,家家户户都在播放着春晚,哦,一辆轿车却静静地停在自己门前。

    红红的灯笼在雪地上洒下一片红光,朦胧而又明亮。

    江浔长吁一口气,他抬头看看京城胡同上方皎洁的月亮,月如银盘,正在白莲花般的云朵中穿行。

    他颤抖着推开古老的四合院的大门,在清冷的晚上,回到热气蒸腾的家里……

    这样的场景,江浔突然发现,好似以前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哦,客厅的八仙桌上,四碟冷菜一应俱全,还有包好的饺子……

    哦,还有电视,电视上人艺的宋丹丹正在表演小品。

    “你,你怎么来了……”江浔笑着靠近杨哲,把手伸向炉子,可是他的手猛地缩了回来,唉,他光顾着看杨哲了,把手给烫着了。

    “我啊,让我哥把我送过来的。”杨哲笑得眼睛都弯在了一起,“陪你过春节。”

    “那我是不是得给你压岁钱,杨哲小朋友……”江浔一肚皮的感动,可是感动却化了玩笑,他作势就要从包里拿钱。

    杨哲点点他的脑袋,却真的拿出一个红包,“这是我爸妈给你的……”

    “我还没有给叔叔阿姨拜年呢。”江浔的心里滚烫滚烫的,他抽出来,是几张十元票。

    十元的大团结马上也要走入历史,今年,第四套人民币就要发行,最大的面额已经升至100了!

    “那我下饺子。”杨哲手脚麻利,一边下饺子一边看着宋丹丹挺着大肚子本色出演。

    “海南岛?吐鲁番?啊,少林寺还有北戴河?”江浔眨着眼睛,“你想……”

    “你想说什么?”一边搅动着锅里的饺子,杨哲一边笑着啐了他一口。

    “我是想说,你想去哪?我们今年出去旅游去。”江浔笑道。

    “嗯,我想去海南岛看看,听说那里很热闹……”杨哲从锅里捞出一個饺子,自己先尝了尝,“嗯,熟了,我捞吧。”

    白气氤氲中,饺子捞了出来,江浔也不怕烫,嘘溜着放进嘴里,咸淡合适,鲜味十足,看样子里面还加了虾米。

    “嗯,”杨哲笑着看着他,脸上也是一脸的满足,“嗯,新年开始了,我们俩是不是说点什么?”

    “祝你明年……明年身体健康,工作进步,万事如意……”江浔笑着说道,“祝你的男朋友演电视演电影,拿奖,拿大奖……”

    去——

    听他连自己都说进去了,杨哲笑着啐了他一口,“我祝你明年拿下梅花奖,嗯,我们俩都好好的……”她突然就卡住了,可是又鼓起勇气说道,“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一起恋爱!

    江浔大声笑道,杨哲红着脸夹起一个饺子塞进他的口里……

    ……

    大年初一,大雪。

    透过玻璃窗望去,雪落大地,静无声息,四合院里的石桌上、槐树上……全是厚厚的积雪。

    这样的大雪也不能猫在家里躲清净,今天这个日子,按照国人的习俗和京城的老礼儿,你得到领导家里、亲戚朋友家里拜年去。

    “邵大妈,过年好,哦,我没回琴岛,拍戏呢……”

    “刘阿姨,您过年好……您又看我广告了,大过年的,广告净给您添堵……”

    ……

    江浔一边挥着大扫帚清扫帚着胡同的积雪,一边跟早起的街坊邻居拜年,说的全是过年的话,人家爱听什么就说什么。

    胡同里的孩子戴着帽子手套,拿着鞭炮,就在胡同里蹿来蹿去,这一会功夫,听的全是噼里啪啦的声音,那叫一个喜庆。

    刷刷——

    江浔继续挥动着大扫帚,扫完雪吃早饭,他还要到杨哲家,到苏民老师家,到于院,夏导家里拜年……

    “浔子,昨晚一直演电视剧呢,家里有菜吗,我给你拿点什锦菜过来……”邻居大热情地招呼着。

    “莪家里有烧鸡……”胡同口小卖部的大爷也不甘落后,他们都挺喜欢这个小伙子。

    熏鱼、丸子、猪蹄、皮冻……得,江浔暗笑,好嘛,清早起来这一亮相,大家伙也太热情了。

    他在这儿住了一年多了,也没这个待遇!

    这是为嘛,就因为自己演了戏?

    胡同里突然安静下来,冷风吹过,树枝上的积雪扑簌扑簌地掉在地上。

    “这……这是爱人?”一居委会的大妈,就看到了从四合院里出来的杨哲,手里还端着铁箥箕,里面是昨夜烧落的煤渣。

    她显然没有想到会碰到这么多人,她就穿着江浔的羽绒服,没有洗脸,也没有化妆,甚至没有梳头,看着胡同口这些老头、老太太,还有半大孩子,再看看自己的样子,她下意识地就想转过身去。

    可是今天是大年初一,她还得笑着走过来给这群街坊邻居拜年。

    “这姑娘真漂亮,不打扮也漂亮,真的是个美人坯子……”居委会大妈一把扯过江浔,“今天是不是得到女方家里拜年啊……”

    是啊,江浔正愁这事呢。

    可是杨哲期盼的眼神,他明白,她是想把自己介绍给她的家人。

    得,丑女婿总要见丈母娘的。

    ……

    与杨哲打了一辆出租,又买了几样礼物,江浔甚是忐忑不安。一路上,他看着外面,看着这个九十年代第一个春节的北平城。

    九十年代初的北平,漫漫风雪中,到处在拆迁,时代在发展,城市也在巨变。

    繁华的前门大街,自行车、面包车还有行人交织在一起,非常热闹。

    “你们这是回娘家?不,是到未来的岳父岳母家,看样子,是第一次去?”出租车司机真是个人精,逗着这两人。

    他不时回头看看江浔,车上挂着毛主席像,播放的是样板戏的歌曲,好些年没有听到这些歌了。

    “哎呀,我忘了给家里打个电话……”杨哲看着江浔,刚才光顾着激动了,家里还不知道,“师傅,麻烦您找个公用电话亭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