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橘红的晚霞追随落日,浸染了半边天,光泽铺满北平的胡同,照映着城市,也把城市里的人的剪影印记在九零年的这个夏天。

    两人正在打闹着,灯泡突然就坏了。

    “快去买灯泡去。”杨哲突然就远离了江浔,纤细的身影在窗子上留下朦胧的剪影。

    “买什么灯泡啊……”江浔十分的不乐意,“这样的夜晚,就应该返璞归真。”

    江浔踩在马扎上拧下还带着余温的灯泡,借着手电筒的亮光他晃了晃灯泡,果然是钨丝烧断了。

    “那我去买。”杨哲不乐意了,“正好,我到胡同口给团里打个电话……”

    “嗯,明天,明天,你就不用去胡同口打电话了。”江浔笑了,“哎,我包里有东西你看一下……”

    “我不看,我不看……”

    晚上,杨哲笑着到底还是把江浔撵到了前院。

    早上,江浔去人艺了,八点多钟的时候,人在练功房呢,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江浔是住这儿吗?”

    杨哲赶紧打开门,两邮电局的师傅正打量着门牌号呢,“今天装电话,家里留人,都准备好了吗?”

    装电话,杨哲一愣。

    “师傅,我打听一下,装一部电话多少钱?”江浔不在,她赶紧地问道,她又到厨房里找了一西瓜,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切开。

    “嗯,”邮电局的两人接过瓜来,“初装费3358,电话机费238,一共是3596!”

    “您是这家的什么人啊,不是说一小伙子在这儿住吗?您是他爱人。”

    邮电局师傅的一句爱人,把杨哲弄得满脸通红。可是她也不否认,现在这时候,江浔不在,她得赶紧找钱去。

    实话实说,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邮电局,一句话,很牛逼!

    有的城市,电话初装费最高的时候是一部电话要5000多块钱,这在当时绝对属于一笔巨款了!

    然而,即便你有钱,即便你交上初装费,也不一定能安装上电话,一般需要等大半年甚至一年才能装上。

    因为电话安装到家是需要列好计划的,不可能为某一家单独拉线,需要各方面条件具备才能安装。

    可想而知,市民交上钱之后,心里是非常焦急的,于是出现了各种找关系走后门的景象。

    只要听说你是邮电局的工作人员,不管你是在电话局工作,还是在托儿所、食堂、保健站,哪怕你是托儿所的阿姨都会来找你,求你帮忙想办法找找领导,看能不能给快点装上电话。

    只要电话局搞装机活动,门口也立刻会排起长队,数百人等着盼着,实现“电灯电话”的高品质生活。

    这几千块钱,对于杨营长来说,还是负担得起的。毕竟,当初跟江浔、丁志诚他们一起倒卖过录相机的倒带机,她有钱。

    可是钱在银行,现取来不及。

    没办法,她翻看着江浔的包,一份合同就这样掉了出来。

    这是江浔跟邦奇的合同,“五百万?”杨哲惊得说不出话来了。昨晚,他就是想让自己看这個?

    自己还以为是小雨衣之类的……

    这一首歌就值五百万?那自己得跳多少支舞……她不能再想了,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这才最后确认是真的。

    五百万,自己哥哥这个处长,哦,他不下海了,又回机关了,一辈子怕也挣不了这么多钱!

    钱,钱,眼下还是要付电话初装费……不用找了,包里还有两千块钱,这是江浔拍TV的报酬,他现在是明星,自然不能再拿一支TV三百块的报酬。

    “师傅,能不能等一等……”

    “小姑娘,你是不是不知道?”一个安装工人奇怪地瞅着杨哲,“你后面有多少人等着哪!排队都排到后年了,后年能装上电话也是烧高香了!”

    这个,杨哲听说过,要邮电局拉线,就要请客吃饭,一两年内装不上电话很正常。为了早点装上电话,很多单位对装机工实行车接车送,完了还要送几盒烟表示“感谢”。

    邮电局为此曾规定严禁“吃拿卡要”,违者开除。

    “我取钱去……”杨哲没辙了。

    “取什么钱,钱都交上了,”工人师傅一眨眼,“那小伙子说了,装上电话为的是让媳妇儿跟团里联系方便……姑娘,您在哪个团?”

    媳妇?

    杨哲没有脸红,可是心里一股热流涌过,她紧咬嘴唇,笑着吐出两个字来,“德性。”

    ……

    九十年代初,还是一个纯真而又纯朴的年代,人们的主要通信工具还是书信和电报,车马很慢,书信很远……

    可是当再过三年、五年,十年,中国的老百姓会清晰看到距离车马传信达意终结,实际上只差了一个电话的距离!

    江浔开着大发从人艺赶回来,远远就看到了胡同口围了一堆人,一群孩子吃着冰棍,喝着汽水,兴奋地瞅着安装师傅栽电线杆。

    “浔子回来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行啊,家里都装电话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江浔都笑着听着,他也热情地招呼着。

    看着邻居们的笑脸,江浔突然想到了那部电影。

    “牛三斤,你的媳妇叫吕桂花。吕桂花让问一问,你最近还会回来吗?”

    看过这部电影的开头一段你可能会发笑:13岁的严守一骑自行车赶到镇上,在排了很长时间队后,用镇上的一部摇把电话打通了堂哥牛三斤的电话;接电话的大爷生怕牛三斤听不到,用大喇叭大声地喊着……

    ……

    四个师傅忙活了半天,第二根电线杆也栽好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根电线杆特意是给东厂胡同栽的。

    北平最初安装的私人电话,是一种转盘式拨号的黑色电话机,虽然是转盘式的,可是,这已是八十年代末最时髦的物件儿了。

    现在,江浔家里的电话,就放在了屋里的圆桌上,杨哲还找来一块新毛巾盖在上面,干净的她,估计也是一天要擦几遍电话的。

    “打一个。”江浔笑道。

    “嗯,”杨哲拿起电话,顺手就拨通了自己家的电话,电话那边就传来了她嫂子的声音,“嫂子……”她看一眼江浔,眉眼里尽是笑意。

    “小哲,你在哪,听着不象在单位……”电话那边,杨哲的嫂子诧异地问着,“这不是你们单位的电话?这……”

    “这是东厂胡同,我……”杨哲不知该怎么说好了,“我……”

    “是公用电话……”

    “也不是,是江浔的电话。”杨哲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看站在面前的江浔。

    杨哲嫂子笑了,“江浔家里安电话了,好了,电话号码多少……我记住了,回头跟妈说一声。”

    “我给苏民老师打一个……”给琴岛家里打过电话,江浔正准备给苏民老师打电话,他的呼机响了。

    这次,直接用自己家电话回过去,电话是矮大紧用清华宿舍楼的电话打过来的,“浔子,明天在北大的演出,下午四点……未名湖畔,你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