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梨对于她的反应并不意外。

    周家只有一间铺子,能维持温饱而已。当初周父娶继室,自然是往低了选。胡氏娘家只是普通人,靠给人做工度日的,还有个常年生病的老娘……这些年来,周家接济了不少银子,但多半都买了药进了她那个娘的肚子。

    因此,胡氏特别喜欢这些铜臭之物。

    不说胡氏,就连她边上的安红,眼界也差不多。她目光粘在桌上那一套青瓷茶杯上拔不下来。

    “有事么”

    听到声音,母女俩回过头,胡氏笑了笑:“安玉呀,不是我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没往娘家送一个口信。这分明是把我们当外人嘛,我听说的时候都惊呆了。一个嫁了人的姑娘,在夫家非要闹着和离就挺稀奇,结果还不回家,自己在外头自立门户。你……就不怕人笑话吗”

    “要笑就笑。”楚云梨有些不耐:“有事直说。”

    “我来接你回家的。”胡氏叹口气:“你这实在不像样子。一得到消息我就想来接人,你爹不愿意。我听说有人上门找茬,你一个女流之辈,容易吃亏。家里是不富裕,却也不会少了你的吃喝。你爹一直在气头上,我好说歹说,才劝得他答应让我接你回去。”

    这人就不会好好说话。

    周父从来没有不让女儿回家,胡氏简直是胡编乱造。

    “我不想让你为难,就不回去住了。”楚云梨不爱搭理她,上辈子周安玉被接到乔府,一直到临死前,都只有周父去过一趟,可惜没能见着人就被撵了出去。而胡氏……从头到尾没有露过面。

    她偏头看向周安红:“妹妹,听说家中在给你议亲”

    未嫁姑娘说起婚事,总是羞涩的。周安红低下了头。

    楚云梨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看来妹妹挺满意”

    胡氏喜欢挑拨离间,对继女没有耐心,但姐妹之间感情不错。周安红但凡有了好东西,都会想分姐姐一份。

    也是因为周安红好多次拿出了胡氏面上没有给周安玉置办的东西,周安玉才知道这个继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对胡氏其实没什么不满,人本就有私心,兄弟姐妹之间,哪怕都是亲生的父母也还会偏心这个那个,更何况她不是亲生。

    胡氏笑着接过话头:“他们家是生意人,又是独子,对你妹妹挺满意的。”

    周安玉没想针对这个妹妹,却也没有要操心她婚姻大事的想法。在她看来,周安红有双亲疼爱,本身长相不错,性子也好,用不着她费心。

    因此,楚云梨只问了一句,就别开话头:“爹最近可好”

    “挺好,去城外收皮毛了,今天早上走的,大概要十天左右才回。”胡氏说到这里,有些发愁:“今年的皮毛不多,收的人多,利润是越来越薄。若不是走远一点,连这薄利都赚不到。”

    楚云梨点点头:“天色不早,我还要出门一趟。你们……”回家吧。

    谁都看得出来她赶客的意思,胡氏不太高兴:“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我不回。”楚云梨强调:“往后这里就是我的家。”

    “可以把这宅子租出去,一月的租金可不少,你手头也宽裕些。”胡氏提议:“这个地段的房子特别好租,你交给我。”

    “我不放心。”楚云梨坦然,见胡氏神情僵住,她笑了笑:“咱们之间没必要装母慈女孝,你对我向来都是不耐烦的,既然两开两相厌,那就别见面,大家各自安好就行。”

    胡氏脸上下不来,尴尬地道:“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胡话。我来的时候你才满周岁,走路都是我扶着才会的。”

    周父挺疼爱长女,当初他那么着急娶继室,并不是想找人暖被窝,最终目的是想有人照顾女儿。这些在胡氏许亲就已经说好了的。

    “所以,你是找我报恩来了”

    听到这话,胡氏愈发尴尬:“都是一家人,什么报恩不报恩的,好说不好听,让你爹知道要生气的。”

    周安红再单纯,也看得出来两人之间不对付,忙上前打圆场:“娘,姐姐不回就算了嘛,不要硬劝。”

    胡氏瞪了她一眼:“安玉一个人在外头会吃亏的。她扛着不说,咱们得想到,最好是将人劝回家中,我和你爹才能放心。”

    周安红一想也是:“姐姐,娘也是一片好心,要不你就……”

    “我不回!”楚云梨伸手摸肚子:“我腹中已经有孩子了,等他生下来,就跟我姓周,到时这房子的地契挂在他名下。所以,别打房子的主意。对了,我还买了铺子,以后都是他的。”

    她说这话时一脸的认真。

    胡氏惊得呛咳起来,好半晌才缓过气:“有孩子了”

    她一脸惊奇:“都有孩子了,你为何要从朱家出来朱家那么富裕,就都舍了不要了”

    “对。”楚云梨语气不耐:“还有事吗”

    胡氏:“……”她接继女回家,就是奔着这个宅子来的。

    周安玉回了娘家,将宅子交给她出租。落在外人眼里,这宅子就是周家的。到时她再放出话说拿宅子给女儿陪嫁……女儿的选择会更多。

    儿子有一个带宅子出嫁的姐姐,等他长大,再将宅子要回来放在名下,到时又能选着一个合适的儿媳。至于周安玉自己……朱康宇还在外头,回来了肯定会把妻子求回去,朱家是豪富,周安玉身为嫡长媳,还怕没有银子花

    她盘算得好好的,奈何家里男人不答应,还训斥了她一顿,今日好不容易趁着男人不在上门来劝周安玉,就和当年给周安玉定亲一样,只要板上钉钉,男人再不愿意也没法阻止。

    奈何周安玉不上套。还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的想法,并且不打算如她所愿。

    胡氏看出来了继女的不耐烦,知道今日是不能如意了,便也不再强求:“没了。你忙你的。”

    语罢,丝毫不纠缠。立刻带着女儿告辞。

    周家有一架马车,被周父架着去买皮毛了。母女俩来的时候租了马车,价钱不便宜,回去就有些舍不得,便缓缓往回走。

    胡氏心里有事,一直都在琢磨,便没有出声。周安红偷瞄母亲好几次,劝道:“娘,姐姐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她不愿意做的事,你就不要勉强。你是好心,可说得多了她不爱听。我记得以前你就不喜欢姐姐在家中,说她辣眼睛。现如今她和姐夫闹翻,这要是搬回去住,可不是一天两天,以后你又要眼睛疼。”

    “你不懂。”胡氏呵斥:“你只记得,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姐弟就行。”

    周安红也不傻,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把那个宅子划拉到周家”

    见母亲瞪了过来,她知道自己猜中,顿时皱眉:“这怎么行如果姐姐真的就此和姐夫闹翻,那宅子就是她的根。你刨了她的根……反正我不会要,弟弟也不会。”

    胡氏冷哼:“你弟弟最听我的话。”

    周安红气鼓鼓道:“他要是敢收,我就不认他了。”

    胡氏:“……”

    “你个傻丫头,我算计来算计去都是为了谁不识好歹的东西,你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以后你会感激我的。”

    “才不会。”周安红吼了回去。

    胡氏气得脑袋冒烟,奈何这是自己养的闺女,不能畅快地骂回去,捂着胸口半晌缓不过来。

    杜鹃听说了母女俩来的事,人家是一家人,她不好去凑热闹。不过,她能猜得到继母对继女一般不会有真感情,等人走了之后,立刻去了前院。

    “周姑娘,你妹妹这么快就走了没事吧”

    “没有事。”楚云梨看出来她眼神中探究之意,笑了笑道:“就是想让我搬回家,腾出这个宅子来租出去。我没答应。”

    杜鹃欲言又止,想到周安玉几次救了自己,忍不住道:“她可能是想收回宅子……也可能是我猜错了,你自己多留个心眼。”

    “我知道。”楚云梨看了看天色:“我还有事,得出去一趟。”

    杜鹃颔首:“我也要出门。”

    楚云梨有些意外,杜鹃跟她搬进来后,兴许是不好意思见人,也可能是舍不得花银子,出门的次数加起来没有一只手多。

    不等她问,杜鹃已经道:“我打算回家跟他们商量一下,将春朵也接来。那边的宅子整理得差不多,到时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搬进去。”

    楚云梨颔首:“要不要我陪你”

    杜鹃是想让她陪着壮胆的,可又实在做不到理直气壮的提出,听她问了,忙不迭点头:“如果你能抽出时间的话,还要麻烦你。”

    该低头时就低头,楚云梨笑了:“走吧。”

    那天张家母子回来之后跑到李家大闹一场。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这都已经进了自己的兜了,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拿出来的。两家各有各的理,吵得不可开交,但李大娘脸皮足够厚,吵架可以奉陪,要银子没有,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两人到时,正是吃早饭的时间。杜鹃敲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一桌人。

    张满仓底下一个妹妹,已经嫁人。杜鹃和春花不在,院子里只坐了四个人,不见春朵。

    开门的张母看到儿媳,有些意外:“你来做甚”

    “我不忍心让他们骨肉分离,所以来接春朵。”楚云梨上前一步,率先进了屋:“孩子呢”

    张母眼神闪躲:“孩子病了,不宜见外人,你们快走。”她又看向儿媳,理直气也壮:“你嫁过来之后就生了两个丫头片子,如今你已经接走一个,剩下的那个该是我们张家的,过你的好日子去,以后别再回来了。”

    “春朵跟我走,我可以给你们银子。”杜鹃实在太满意没有张家人纠缠的日子。归根结底,是因为她花十两银子才接走了春花。哪怕知道自己会背负一大笔债,她还是愿意再花些银子接走春朵。

    听到这话,张母眼睛一亮:“拿十两来!”

    楚云梨抬手就掏,摸出两个银锭,

    张母见状,急切地伸手来接。

    在她即将碰到银子时,楚云梨手一收:“人呢”

    张满仓进了边上柴房,很快再出来时,手中拎小鸡似的拽着个孩子。

    那孩子身上挂着几缕破衣,堪称衣不蔽体,露出来的肌肤上到处都有伤,大部分都已结痂,血痂上夹着草和泥土。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乍一看孩子就跟死了似的。

    杜鹃看到后,眼泪夺眶而出,忙不迭上前去抱人。她却扑了个空,张满仓提起孩子一让,避开她的手:“一手交银,一手交人。”

    杜鹃安心给银子换人,却还是被这态度气着:“这是你闺女,不是家畜!”她又看了一眼孩子,实在气不过:“伤得这么重,我还要给她治,你们得把药钱除出来。”

    不是她舍不得银子在这上头斤斤计较。实在是她打不过张家人,思来想去,也只有少给银子才能让张家后悔对孩子动手。

    张母迫切地想要拿到银子:“八两,不能再少了。”

    给了银子,张家倒也爽快,没再说难听的话,甚至还问她们喝不喝水。

    喝个屁!

    气都气饱了。

    从张家出来,杜鹃抱着轻飘飘的小女儿,气得咬牙切齿:“一群畜牲!没人性的东西,老天爷早晚收了他们。”

    先去了医馆,然后才把孩子带回家中,好在只是些皮外伤。杜鹃心疼之余,又忍不住欢喜,日后她们母女就终于摆脱了张家,能过自己的日子了。

    接回来的第三天,她就带着两个孩子搬去了新院子。

    楚云梨并没有闲着,大半个月之后,她的两间铺子开张,对于做生意的事,她没有刻意瞒着。有心人一打听就知道朱家的媳妇做出了香胰子。

    香胰子卖得比京城来的要便宜一半,有一种品相不好也没那么香的,甚至十文就能买一块。要知道,一块有巴掌那么大,省着点能用几个月。

    一开张,生意特别好。楚云梨请了四个人做伙计,个个忙得团团乱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这对于那些经常从外地拿货回来的客商就有些影响,其中就有朱家。拿得越多,影响越大。朱家是首富,朱康宇常年在外奔走,自然备了不少胰子。

    如果楚云梨卖的东西粗制滥造,朱家的可以照常卖,可她的胰子特别好,比京城的味道要香些……朱老爷坐不住了,抽空登了门。

    他去的是铺子里,彼时楚云梨正在铺子后面的工坊中指点,在书房里见了他。

    “你哪里来的方子”

    “我自己琢磨的。”楚云梨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朱家肯定以为这是朱康宇私底下给她的。

    “安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赶你走。之前送你去乔府,那也是被逼无奈。”朱父叹口气:“我知道你生我的气,那……你的胰子能不能送一些到我铺子里”

    确实已经有只在附近几个府城做生意的货商上门详谈,楚云梨颔首:“可以,不过得等。”

    朱父今日过来也看到了外面的盛况,他不好意思为难儿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快告辞离开。

    等到另一间绣坊开张,杜鹃带着两个女儿天天都在,楚云梨很快就找到了两个天资好的绣娘,教了她们一些新花样,再让她们做师父教导底下的人。

    这些事情忙完,两个铺子走上正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天气渐暖,脱掉了厚重的披风和棉衣,穿上了春衫,楚云梨微凸的肚子也显了出来。

    忙过一阵,她不怎么守在铺子里,有货商谈生意时才出面。门房是她特意选过的人,平时会接各种帖子,分辨轻重缓急。

    这一日,楚云梨从外面回来,门房迎上前:“朱夫人要见您,小的说您不在,她还不相信,当时还想硬闯。后来留下了帖子,说明日一早登门。”

    “不用管她。”朱母是周安玉最讨厌的人之一。楚云梨才不会特意跟她见面。

    翌日一大早,楚云梨出门赴约。朱母扑了个空,狠发了一顿脾气,决心在门口等人,可她没有耐心,又听说周安玉可能天黑之后才回,只得悻悻离开,打算第二天早点来。

    刚好楚云梨第二天也有事,她特意提前半个时辰出门。朱母又没有见到人,险些被气死。

    到了第三天,天还不亮,朱母就已经到了门口,这一回终于见着人了。

    “呦,看不出来你还有做生意的本事。”朱母一进外书房,看到书案之后娴雅知礼的女子,带着几分书卷气。她就忍不住出声嘲讽。

    楚云梨头也不抬:“不会说话就滚出去。”

    朱母跳着脚:“我是你婆婆。”

    楚云梨终于抬头,目光落在她的腿上:“两三个月过去,你的腿好了有没有跛”

    “好了。”朱母也不坐,靠近她居高临下道:“先前你要和康宇分开,也已经摁了和离书。过两天他人就回来了,你可别再贴上来!做人呢,要守信要懂理,不要让人讨厌。”

    楚云梨嗯了一声:“你放心,有你这种亲娘,我绝不会多看他一眼。回头你记得管好了他,别让他来找我,大家桥归桥,路归路。”

    朱母盯着面前女子的头,本来是想看她神情的,奈何费了半天劲儿,什么也没看着。她最怕的是周安玉说要和离是装模作样拿乔,目的是为了让儿子冲她低头,求着她回家。

    虽然看不清脸,只看她这态度,好像没有要回头的意思。想到此,朱母微微松了口气:“反正,不管康宇如何跟你承诺,我是真的不喜欢你进门的。”

    楚云梨嘲讽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踏入朱府的大门,你尽管放心。”

    听到这话,朱母心弦一松:“那你腹中孩子……”依她意思,最好是别留。

    “跟朱家无关。”楚云梨认真看着她:“这孩子日后姓周。”

    朱母眯起眼:“你可别反悔。”

    “我可以对天发誓。”楚云梨似模似样发了誓,末了问:“满意了么”

    朱母听完,眼睛都笑眯了:“你能想明白最好。对了,我给康宇寻摸了一下,徐家的姑娘不错,我和徐夫人已经见过面,她也有意,回头等康宇回来就相看。那徐姑娘的娘出身云城首富,父亲是乔大海姑父的哥哥,也是将军姑父的哥哥。你觉得如何”

    “朱康宇娶谁都跟我无关。”楚云梨面色淡淡:“堵我几天,就为了说这些”

    “我觉得挺重要,既然都商量好了,那没事了。我不耽搁你,这就走。”朱母摆摆手,当真一点也不纠缠,转身离开。

    其实朱母一开始不愿意留下周安玉腹中孩子,可后来一想,周安玉那两间铺子生意不错,尤其是胰子的方子挺贵重,能传家的好东西。这些应该都属于那个孩子,也等于是朱家的。

    另一边,朱康宇风尘仆仆,终于从江南赶回,以前他出门最多月余,还从未走这么远过。好在有惊无险,得以平安归家。

    一进门,他直奔自己的院落,进了拱门后忽觉周围冷冷清清,虽然还是同样雅致,却总觉得多了几分萧条之意。

    “伺候的人呢叫他们都回来。”

    应该是他不在后,母亲将伺候的人调走了。

    院子里没主子,只留下了两个洒扫的,其中一个仆妇上前:“公子已经回来,他们应该稍后就到。”

    朱康宇点点头,飞速进门,转了一圈,问:“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