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木峰

    刚刚躺下没多久的辜方辞垂死梦中惊坐起,重新回味起刚刚那一闪而逝的熟悉感觉,确认过后,额头青筋略略凸起,抿了抿嘴唇,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可最终,他还是忍无可忍,给某个说是走了,实际还停留在昭明天宗的人传了个音:“乐韫!您能不能管管那个小子,老是跑到我们昭明天宗算这么回事?”

    乐韫懒懒伸了个腰,“他一个大活人,腿长他身上,我能怎么管?”

    “你好意思说?之前是不是你故意把他和舟舟提到一组,你早知道你不说?”要是他早知道,他直接把这家伙踢出去了!

    乐韫反问:“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见过他,你怎么没认出来?”

    “我……”辜方辞词穷,这他怎么认,这上一次见到的时候他也不长这样啊。

    “行了行了,反正你不也在嘛,费点心,多看着些不就好了?我还有事,不和你唠了。”

    说完,她就单方面结束了和辜方辞的友好交流。

    而这边,容与再次抬起头来,眼神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无辜模样。

    他拉着舟舟的衣角,好不可怜地颤颤巍巍小声反驳:“阿容虽然是半人半妖,却从小就跟着人族长大,宗主师长都没说过什么,这位师叔又何必为难呢?”

    这小可怜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尤其虽然容与小小年纪,但是容貌迤逦,这要是长大了,少不得要祸害多少小姑娘。

    舟舟心中一种护崽之心油然而起!

    想当初人妖两族冲突不断的时候,半人半妖,别说是歧视,几乎连活路都没有。

    可这到底也不是当初了。

    她安抚性地拍了怕容与的肩膀,一边带着容与三人沿着山路往山上走:“既然不是小贼,何必躲躲藏藏,连个面都不露呢?”

    古老的青石板铺就的台阶圆润光滑,台阶两旁整齐排列着各种鲜艳的花草,还有飞檐凉亭,确实比舟舟那个泥泞的小路强得不是一丁半点。

    可惜,凉亭里站了一群人,和这种宁静安详的气息并不怎么和谐。

    那凉亭中站立着七八个人,好几个身着昭明天宗发的统一的法衣的弟子,看样子应该就是之前入门的“腊肉”们,只不过这群人脸上的表情可不算太友好。

    当然最为突出的,还是要数最中间那个一身紫色骚包道袍,领缘衣摆处还以金丝滚边的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

    直觉告诉舟舟,他就是刚刚出声,那个自称为宪林的人。

    舒宪林五官端正,身材高大,一身华服虽然骚包,却也衬他,只不过站在一群衣着朴素的弟子中,到底还是不太和谐。

    二人目光相对。

    “小师叔好。”舒宪林微微点头,嘴上说着恭敬的话,脸上却满是挑剔。

    只一句一眼,舟舟便懂了。

    这哪是看不惯妖族,这根本就是借着妖族的借口找她麻烦。

    只不过容与恰好是个妖族,而且只是内门弟子,他师父未必就会因此替容与出头,看着就很好欺负罢了。

    连柿子都只敢挑软的捏,真是好胆色。

    舟舟没有直接回应,只是目光流转,再次观察了一圈四周的情形,发现居然少了几个人。

    毕竟,一个紫茄子可算不上花团锦簇。

    “大侄子难道不知道人妖两族早已达成和平协议?”舟舟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听到大侄子三个字,舒宪林脸色有一瞬变得很难看,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宪林小时候因为妖族受过伤,心里留下了些阴影,刚刚真的只是下意识之举,有不妥之处,还望小师叔莫怪。”

    舒宪林早就听说过这个叫舟舟的小丫头在湘州城的战绩,实力不济,嘴皮子却是一等一的厉害。

    他都想好了,不管她再来一番什么样的高谈阔论,把什么人族妖族的和平什么的都拉扯出来也好,还是掰扯同门之谊也罢,反正他自己都有应对之策。

    只要他不正面冲突,这丫头捏不住他什么把柄的。

    舟舟掀了掀眼皮,“哦。”

    一声简简单单的应答,听不出什么情绪。

    舒宪林略有些惊讶,居然只是一个“哦”?

    他还以为要掰扯一番呢。

    不过也是,才刚刚入门,怎么会……

    “那你跪下吧。”

    一句话没什么特别的语调,却让全场鸦雀无声。

    舒宪林倏然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什么?!”

    舟舟想了想,为了照顾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聋哑人士,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本书,卷起来,放在嘴边,踮起了脚尖,大声喊道:“你师叔我说!大侄子!你跪下吧!”

    在手动喇叭以及灵力的加持之下,舟舟的十二个字成功惊起一群飞鸟,并且收获一群目瞪口呆的惊讶脸庞。

    不用想,只从脸上舟舟就读懂了这些人的内心戏,无非就是说:你疯了吗?你不过刚刚入门。

    舒宪林脑瓜子更是被震得嗡嗡的。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像看着什么稀奇生物,“你知道我是谁吗?”

    舟舟还真认真想了想,他喊她小师叔,所以这人是她大侄子没错啊。

    她连闫怀真这个师兄都送进去了,怕个p啊!

    “那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舟舟说完还很象征性地随意往南边一指。

    寒木峰可不仅是大,它还高,望舒峰之外的那些小山峰可遮不住他。

    舒宪林下意识顺着手指看过去,就看见树叶茂密的寒木峰峰顶,然后脑子一下子就卡了壳,他当然知道,就,就辜山主呗……

    他师父也得喊一声“师伯”的辜山主。

    看到他懂了,舟舟继续说:“我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现在的事实就是,容与是你的小师侄,你刚刚那个行为差点把他给砸伤了,作为你的长辈我罚你跪下来,你有任何不服气的吗?”

    长辈?

    一个毛丫头,她也配?

    知道他不服,或许心里还在暗暗讽刺她不配称这个长辈,舟舟直接说:“你要是不服气,跪完了赶紧回去找你师父还是师祖什么的告状,我在寒木峰随时恭候。”

    “小师叔这是仗势欺人?”舒宪林质问。

    舟舟微笑:“不,我仗师欺人。”

    舒宪林:“……”

    舟舟说完,突然感觉有些困倦,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眼角处还沁出了几滴晶莹的泪水,“你还跪吗?不跪我们走了,我师父催我了。”

    说完更是看也不看愣在原地的舒宪林一眼,直接就往山上走去。

    只有舒宪林听完话便愣在一旁,呼吸更是狠狠一滞。

    催她,怎么催?

    当然是一直关注着这边,所以才会催她。

    身为渡劫期的大能,只要他想,神识几乎可以覆盖整座昭明天宗的山脉,更何况望舒峰和寒木峰这么近。也就是说,他们刚刚所有的举动都被辜山主收入眼中了?

    舒宪林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人打开了一个口子,里面的东西正在被源源不断地抽走。他的眼前开始模糊起来,世界变得天旋地转。

    一阵强烈的眩晕后,一声“咚”的,像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从舟舟他们身后传来,还伴随着一声声惊慌失措的“舒师兄!”。

    孟夏一边倒退着往后面幸灾乐祸地看好戏,一边朝着舟舟挤眉弄眼:“你不是说师叔祖没空吗?”

    舟舟眼睛微微飘忽了一瞬,她只是这么随意一说,怎么脑补是那个舒宪林的事情。

    不过,这一晕也算是晕得妙。

    晕了起码还能说自己身有旧疾呀,还是被迫呀什么的,这要是跪下去,可就什么里子面子都没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师父这个活招牌还真是有用。

    辜方辞牌哈士奇,修为高,气焰旺,战斗力强。

    好用!

    “啊——阿嚏!”

    刚刚准备下山的辜方辞突然打了一个喷嚏,震得四周的草木一阵扭曲。

    他揉了揉鼻子,暗自奇怪,他难道居然已经开始和凡人一样会生病了?

    这事儿不能深想,辜方辞摇了摇头。

    不管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容与这个小子赶出去!

    容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或许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暗嗤一声,就辜方辞这个毛头小子还想把自己赶出去?

    他冷冷回头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舒宪林,眼眸中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幽光,随后若无其事、一脸崇拜地跟在舟舟后面,姐姐长,姐姐短,那嘴甜得和吃了整整一罐子的槐花蜜一样,把舟舟哄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一连串的彩虹屁直接把南瑾瑜看得怀疑人生,甚至还在心里暗自做了一个训练弟弟的完整计划。

    亲弟弟,她没有。

    但是堂弟,一抓一大把。

    总有一天她也能拥有这样乖甜的弟弟的!

    ……

    测试灵根的地方就在距离山脚不远处的一个小平台上,面积大约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地面铺着洁白的玉石板,舟舟几人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了。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立在中央十人合抱粗的参天古树,古树枝繁叶茂,宛如一把巨大的绿伞撑开在地上,树上还挂着好多黄灿灿、圆溜溜的果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人忍不住想要飞身上去摘两个尝尝味道。

    这树……

    舟舟微微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大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她静静地凝视着古树,一些其实也不太久远的记忆突然袭上心头,和眼前的景象彼此交相呼应。

    许久之后,她的嘴角终于漾起一抹温情的毫无攻击性的微笑。

    容与还是第一次看见舟舟这样纯粹的微笑,

    他挠了挠自己的手心,努力抑制住自己心里的痒痒,忍不住出声:“姐姐在笑什么?”

    正在看着树下热闹的孟夏和南瑾瑜闻声,先是看了看舟舟,又是看了看舟舟一直盯着的那棵合芋果,脑袋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一个小小的问号小尾巴——这不就是一棵普通的合芋果树吗?

    合芋果树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确实只是一种非常普通的果树,随处可见,而且这果树所结出的果实并不含有任何灵力,对于追求修炼和提升实力并且需要辟谷的道门弟子来说,并不是特别有吸引力。

    不过,这果子很甜,在凡人间很受欢迎。

    还有一点,合芋果,出了名的能活,据说这一棵就是创宗的先人们亲手栽种,历经数代传承至今,几乎与昭明天宗同龄。

    甚至还有好多人还把这棵树称为“老祖宗”。

    舟舟也没说自己笑什么,只是反问:“你们有听说过这棵树和望舒峰的故事吗?”

    望舒峰?望舒峰不就是一直以来昭明天宗学堂的存在吗?

    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舟舟缓缓道来:“其实望舒峰一开始并不是所谓的学堂,昭明天宗设立之初,这里其实是潭心道尊的洞府所在。”

    听到潭心道尊,孟夏突然有些兴奋:“我知道,当时鸿铭师祖座下唯一一个法修!”

    舟舟点头:“嗯。”

    南瑾瑜若有所思:“这棵树不会是潭心道尊种的吧?”其实按照时间,是对得上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舟舟轻笑出声,随后,她摇摇头。

    让她潭心师姐种树?

    她不把这棵树用开水烫了就谢天谢地了。

    “不是。”她接着说:“不过据说她最爱吃这个合芋果子,但是种什么死什么,所以最后还是她小师妹知道这件事情后,替她寻来了这棵合芋果树,亲手种下。”

    没想到,斯人已逝,这棵树却还在。

    “小师叔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呢?”一个清冷的女声在舟舟几人身后响起。

    一个陌生的女声。

    舟舟回头,便看见一个身着淡紫色暗纹道袍的女修站在她们的身后。

    这人面容恬淡,袍袖随风飘动,在阳光微风的吹拂下仿佛一朵盛开的紫罗兰,如果忽略那一边好奇地盯着前方的合芋果树,一边不自觉地瞟向南瑾瑜所在方向的眼神的话。

    南瑾瑜见到这人的一瞬间,刚刚还带着些少年人风采的好奇的眼神瞬间就淡了下来。

    她率先开口:“旭婵,好久不见。”

    旭婵面上带着小心:“瑾瑜,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