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正光看到显示屏上标着五号赛场5月27日14:40,这是她第二场比赛的地点和时间。他想着还有28个小时,或许足够恢复了。

    徐萦则到卧室拿了衣服,径直冲向浴室,这时她才终于有机会、有条件细致查看伤势。

    伤痕累累,血迹斑斑。那个拿剪刀的对手,当真不简单。仅仅只是清除她的感知,还是太客气了。

    人在最焦虑的时候会做什么?做什么的都有。仅以秋山赋本人为例,她做的事极不普通,她的剪刀也来历不凡。

    2017年6月26日,秋山赋看了高考成绩,心灰意冷,拿起剪刀在手腕上划了几下。伤口不深,绝不致命,鲜血淌出,她没感觉到疼。从那一刻起,焦虑正式在她的身上留下标记。她从焦虑主线中得到与“回忆”有关的焦虑之力,可以说是一点也不冤。

    长久以来,她深陷焦虑,摆脱不了,便逐渐“适应”。别人说她的坏话,她无感,可若别人对她说了几句好话,她便会困惑、为难。焦虑成了她的保护壳,这种情绪成为她的武器,两者相辅相成,不可分割。

    与“回忆”有关的焦虑之力,对心灵有害。剪刀与风刃,对身体有害。伤心时有知觉,伤身时未必有知觉。

    徐萦则照了镜子才发现身上共有五处大伤。脖颈的两道伤口,一大一小。后背、大腿、膝盖、手臂另有四处大伤,每道伤口都不止三五厘米。除此以外,还有多处小伤,数不胜数。不过,小伤已经结疤,大伤也不再流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足为虑。

    身上的血腥气太重,闻起来有点想吐。这套衣服我再也不想穿了。用校服拼接出来的T恤和长裤,比一次赛就扔,有点可惜啊。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要不什么时候再给他做一套衣服吧?我的长衣服很费布料,可能要用到高中校服,但他的短衣服,再做两三套都不难。要想让衣服有更好的防御功能,不仅要把力量分在衣服上,还得找到有特殊性质的材料。就看能不能遇到合适的参赛者了。你能把别人的银钥匙、金步摇拿到手,我也能。

    洗完澡后,徐萦则从化妆盒里取出小剪刀。

    说是化妆盒,其实里面一件化妆品都没有。

    盒子里装着发卡、发带、发圈、梳子、镜子、剪刀、指甲刀、钢笔、墨水、便利贴、备用钥匙,种类丰富,工具齐全。

    徐萦则把参差不齐的头发剪了剪,不像刚走出赛场时那样凌乱。她想:和你出门吃饭,我不需要特意打扮,别人怎么看无所谓,可如果我自己看着都不顺眼,那就不好了。

    慕正光在客厅里坐了近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他什么也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他听见浴室里传来吹风机响的声音,心里猜测:你应该洗完澡了吧?你要是现在才洗完头,那……那我去把烤鱼打包回来在家里吃吧。

    徐萦则穿着睡衣出来了。她的衣着打扮向来大方得体,特意穿睡衣现身,显然是“别有用心”:你一眼就能看到我脖子上的伤口,可如果你只看到了我脖子上的伤,你一定会多想。你会觉得这伤口好致命啊,离动脉太近了,我是不是遇到了一个特别可怕的人?但事实不是这样。所以,我穿一套短一点的衣服,让你能看清我膝盖和胳膊上的伤。至于背部和大腿上的伤,我现在还不想给你看。你和我达成的是共享渐近主线的约定,而不是共享人生主线的约定。

    “嗨,同学,我好看吗?”此处没有别人,徐萦则不再刻意掩饰专属于她的女性魅力和个人色彩。

    她一尘不染,穿着白色睡衣,袖口和裤脚处是一圈很深的松绿色。睡衣上有些闲散的图案,猫,蘑菇,松树,枫叶,雨云,雪花,草丛。短袖T恤大约遮住了2/5的手臂,下方是短裤,离膝盖还差两三厘米。

    慕正光只觉惊心动魄耳目一新:我这么盯着你看是不礼貌的,而且,你还没有穿好所有衣服,我更不应该过于关注。但是我看到你,或者说,看到这样的你,就像久居黑暗之人见到烈光,舍不得错过这宝贵的机会,想尽力看清光的模样。

    圆领稍低,露出锁骨。长发飘飘,稍微有点湿。清澈双瞳,近在咫尺。体态匀称,活力四射。肤色白净,笑颜安稳。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童颜永驻对你有益无害。

    他怦然心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中满是眷恋和爱慕,情不自禁地发出赞美:“好看。你受伤了。”

    他看得很仔细,徐萦则还未指明伤痕,他就已经看出。

    “嗯。五道大的伤痕,但是能给你看的就这三道。这场战斗太匆忙,我没有给你带礼物。在之后的战斗里,我会多注意。”

    徐萦则不喜欢与情绪有关的力,但这股力量交给光同学必定绝妙。她非常相信这位同学:你有构造金步摇的经验,就算把一些看起来不那么友善的力交给你,你肯定也能很好地使用。

    “礼物不着急。我先帮你疗伤吧!”

    “谢啦。”

    疗伤的过程似乎充满“暧昧”,徐萦则躺在床上,盖着薄被子。沙漏压在她的身上,反转,直至金沙淌尽。

    沙漏计时要半小时,慕正光打算去把烤鱼买来,等她起来了刚好可以吃午饭。

    慕正光正要走,徐萦则喊住了他。

    “你远程操纵沙漏,会不会更费力气?”

    他停住脚步,回头应道:“这个没事,你在沙漏的生效范围内就好。”

    “我治疗期间,你就不怕有人偷袭吗?”

    “比赛结束后还有两天的会议,如果要偷袭,在会议期间下手会更容易。”

    “我怕我翻身,沙漏掉在地上,影响效果。”

    “不用担心。它可以悬浮。”

    徐萦则想你这人还真是“死脑筋”,她轻笑着抱怨了一句“傻瓜”,随即用更委婉更柔和的语气请求道:“其实我是想让你坐下和我说说话,你别走。”

    男生没有细想为什么女生喊他“傻瓜”,他受宠若惊,温和答道:“好,我不走。”

    他挪来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第一个问题,请问我为什么要盖被子?”

    “不盖被子会着凉。”

    徐萦则差点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同学,你说话得多用心啊!我已到二阶,怎么可能会因为不盖被子而着凉?我就算是泡在冰水里一天一夜,也不见得会着凉!我知道这个问题你答不对,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回答。我盖被子,原因不复杂,就是想遮挡一下。只是,我的想法很复杂,我直接说给你听,你未必能体会到。在我公布答案之前,还是先问你几个问题吧。聪明、善解人意的你,一定能从这些问题中看出我想对你说的话。

    徐萦则毫不羞怯,她直击主题:“你对我有想法吗?”

    “有。”

    “理应如此。是好的想法还是坏的想法?”

    “都有。”

    “这也正常。坏的想法有多坏?”

    “和别人一样坏。”

    “不对,没有那么坏。好的想法有多好?”

    “比别人稍微好一点。”

    徐萦则迅速提问,是因为她知道答案。

    女生问得极快,男生也答得极快,无需思考,如实回答。

    徐萦则说:“不止一点,而是很多。”

    她想:你是我看重的、我珍爱的人,且先不说你不会对我做“出格的事”,更何况我也不怕你对我做“出格的事”。我担心的、我顾虑的是以后的你会为今日的你拥有的某些想法而感到羞愧。别人在这种事上总是坚信“论迹不论心”,用于自我催眠、撇清关系,但你不一样,你会被稍纵即逝的欲念牵绊,觉得自己还不够美好。在这种情况下,我当然不能给你太多产生欲念的机会。你对我做什么都无关紧要,反正我们终究是会在一起的,但是,让你觉得困扰的事,我一定会尽力避免。

    萦同学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慕正光逐渐明白为什么她要盖被子: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你想保护你自己,而是你想保护我。

    “我知道了,你盖被子是想保护我。”

    徐萦则闭上双眼,沉默了一小会儿。她很享受这时的心情,以及对方的温柔和体贴,可很快她就感到有些惭愧:为了得到这份心情、这份温柔,我把早就想到的答案藏了起来,这事做得有些多余。

    她拉住对方的手,感受光的温度:“话虽如此,但我也确实想试探你一下。我有我的私心,抱歉。”

    慕正光没觉得这是试探,为对方着想,在爱慕之中,哪来的试探?

    他摇摇头道:“没有试探,不是私心。”

    自此,徐萦则被战斗影响的心平静了下来。被子的事说完,她详细讲述赛场上的事,包括那三个荒唐的噩梦,以及不同寻常的破局之法。

    男生坐在一旁专心聆听,但他并不“安静”,他常常补充、反问、夸赞、鼓励。即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也会等女生说完一句话、一个话题后“嗯”一声或点点头。

    两人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乃至于正义观、婚姻观、家庭观、力量观、命运观,有了更多的重叠和融合。

    金沙流尽,回归静止,慕正光收起沙漏。徐萦则换上长袖长裤。两人去地下一层吃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