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脚下有一个小山村,名叫柳家村。

    小村坐北朝南,村口有一棵不知年岁的老柳树。旱灾肆虐,老柳树已然枯死。

    五月十日清晨,一队全副武装的凶悍骑兵,似那地狱而来的魔鬼,一头扎进柳家村,朝手无寸铁的村民扬起手中的战刀长枪,开始一场残忍无情的屠杀。

    老村长于万般绝望中命令牛耀等青壮年速速逃命去,不是为了将来能够报仇,而是为了给柳家村留下一线香火。可是他们的亡命逃窜反而成了铁甲骑兵猫捉老鼠的游戏,被二十余骑追在身后一个接一个地射杀。

    牛大娃是最后一个被铁骑锁定为射杀目标的人,他是幸运的,因为在危难关头一条黑狗从天而降,在飞射而来的箭矢下救了他。

    黑狗没有帮他报仇,而是让他修炼有成后自己回来手刃仇人。

    距那个染血的清晨已经过去二十天,但是因为旱灾的缘故,没有雨水和鸟兽虫蚁的破坏,以致于村子里的斑斑血迹依然存在。只有覆盖在上面的厚厚灰尘和干褐的颜色,无声地告诉人们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张小卒站在枯死的老柳树下,望着前方从小长大的小山村,实在不愿相信它已经变成一个死村,可是那远远就能看见的洒在墙头上的血渍,以及远远就能感受到的死寂气息,无不在告诉他牛大娃说的都是真的。

    “小卒,回来了!”张小卒哆嗦着嘴唇哽咽道,泪水终是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大娃,也回来了!”牛大娃亦是泪水横流。

    二人身后戚哟哟和周剑来默默无言,不知如何安慰,也不想安慰,都知张小卒和牛大娃的情绪压抑已久,需要好好地宣泄一次。

    走进村子里,本以为会看到尸横遍地的惨景,可是并没有。只看到血迹,没有看见一具尸体。

    张小卒和牛大娃目眦欲裂,既愤怒又恐惧,迈着颤抖地脚步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找。这一路上他们见识到了大牙狗丧失人性的残忍行径,生怕柳家村的人也惨遭同样的下场。

    其实进了村子没有看到尸体,他们心里立刻就生出不好的预感,只是不愿相信,所以疯了一般每个院子每个院子地寻找。

    “小卒,大娃,快过来!”周剑来的喊声突然从村子最后面传来,好像发现了什么。

    张小卒和牛大娃听见后立刻往村后跑去,随着距离的拉近一片密集的坟头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二人跑到近前看着密集的坟头,悲伤之余暗松一口气。

    “呜呜——”张小卒情绪奔溃,跪到地上一边砰砰磕头一边嚎啕大哭。

    牛大娃揽住他的肩膀想要安慰几句,可是甫一张嘴立刻泣不成声,然后二人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戚哟哟情绪被二人感染,在一旁直抹眼泪。

    周剑来亦是眼圈通红。

    哭了许久许久,二人的情绪才慢慢缓和下来。

    “是不是有人幸免遇难,回村子里修的这些坟?”周剑来开口问道,既是心中疑惑,亦是转移二人的注意力。

    “应该不是。”张小卒却一言否定了周剑来的猜测,声音沙哑道:“若是我们村子的人,不会把坟地修在这里,我们村的坟地在西边。即便修在这里,也不会一人一个墓坑。修墓

    的人应该不是我们村子的人,至少对我们村子的人员关系不熟。”

    “可能是旁边村子的人。”牛大娃猜测道。

    “小卒,这一座竟然是——是你的坟。”戚哟哟突然指着她面前的一座坟墓说道,“这座坟有墓碑,这上面写着‘张小卒之墓’,是用匕首之类的利器刻上去的。”

    张小卒闻言急忙爬起身,惊奇地走上前去,看着坟堆和竖在坟堆前面一块充当墓碑的木牌满脸困惑。若不是认识自己的名字,他肯定要怀疑戚哟哟是不是认错字了。

    牛大娃、周剑来和戚哟哟三人亦是一脸不解,面面相觑。

    张小卒明明还活着,为何会有人给他挖坟立碑?

    “你不会真的已经死了吧?”牛大娃看向张小卒,神情怪异地问道。

    “滚!”张小卒没好气地骂道。

    “碑后有字。”周剑来突然说道,并念了出来:“张小卒,对不起,没能完成你的嘱托,帮你照顾好村子。若你还活着,一定一定一定要来白云城找我。齐蓉儿。”

    “原来是她。”张小卒恍然大悟,心里窜起一股暖流,甚是感激齐蓉儿。

    “是你在黑森林里交的那位朋友?”戚哟哟问道,她依稀记得张小卒说过这个名字。

    “嗯,是她。”张小卒点点头。

    “得好好感谢人家。”牛大娃说道。

    “嗯。”张小卒应了声,然后看向周剑来和戚哟哟,道:“我想在村子里留宿一晚,明早再走可以吗?”

    “没问题。”戚哟哟应允道。

    周剑来点头。

    “我回家看看。”牛大娃神色悲伤,撂下一句话往他家在的方向走去。

    周剑来跟在牛大娃身后离去,怕牛大娃触景生情悲伤过度,发生什么意外。

    “我可以跟着你吗?”戚哟哟见张小卒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忙开口问道。

    “可以。”张小卒应声道。

    张小卒领着戚哟哟去到村东头,在一个小院门前停下,这是雀儿的家。

    目光顺着小院敞开的木门看向院子里,张小卒神色哀伤,心里阵阵抽疼,与可人儿憧憬未来的话语犹在耳畔,未曾想转眼间却已是物是人非阴阳相隔。

    张小卒走进院子,在堂屋门口发现三滩血渍,猜测应该是雀儿、雀儿娘和她弟弟的。他不敢想象当时的情景,不敢想她们娘三个在面对大牙狗的屠刀时是怎样的恐惧和绝望,雀儿有没有喊“卒子哥救命”,应该是喊了,可是他并没有出现,她肯定是伤心透了吧。

    越是不敢想,越是胡思乱想,根本控制不住。

    悲愤交加,伤心过度,急火攻心,张小卒嘴里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忙把逆涌的气血压下去,目光从地上的血渍上收回,迈步进了堂屋。

    堂屋里家具整整齐齐,圆桌上还摆着三双碗筷,碗底粘着结了痂的玉米糊糊,似乎出事的时候三人正在吃饭。

    张小卒进了里间,里间里的家具也大都整齐,只有衣柜的门是敞开的,也不知本来就是开着的,还是有人翻找东西打开的。

    张小卒走到一个老旧的梳妆台前,拉开下面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他打开看了眼后将其收进须弥芥子。

    戚哟哟看得清楚,红布包里是一朵大红头花,做

    工很粗很普通的那种。她心思玲珑,一猜便知这应该是张小卒未婚妻的家,否则他一个大男人怎会跑到别人家里取一朵女人戴的头花。

    张小卒从雀儿家出来,又去老村长家里看了看,然后就没再去旁人家,因为他发现看了后只会徒增悲伤,不如不看。

    “我家。”张小卒带着戚哟哟来到村西自己家,进门时向戚哟哟介绍道。

    “蛮宽敞的。”戚哟哟进了院门四下打量一番后说道。挺让她意外的,她本以为张小卒一个孤儿,住的多半是别人家不要的破旧房子,未曾想张小卒竟然住着独门独院,并且还有三间看起来挺宽敞的房子,似乎日子过得蛮不错。

    “村里叔叔伯伯们帮忙盖的。”张小卒道。

    “看来他们都非常喜欢你。”戚哟哟说道。

    “村子里的人纯朴友善,人人都有一颗仁爱的心,从来没有因为我是孤儿而轻视我,都把我当自家人看待。”张小卒说道。

    三间茅草屋的门都是敞开的,张小卒入微心境铺展里,并未发现屋里有异常状况,只是被人粗略地翻找过,让他不由地皱起眉头。

    他快步走进堂屋去到里间卧室,走到床尾把一个靠墙放着的木箱移开,然后蹲下身体在墙上扣下一块石头,墙壁上露出一个黑洞,他伸手进去摸出一个小木盒。

    在戚哟哟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他把小木盒放在床上,先抓过一件旧衣服把双手使劲擦干净,然后打开小木盒从里面取出一个布包,把布包一层层展开,最里面是一块叠得工整的白布。

    张小卒小心翼翼地把白布展开,看到白布上“张小卒”三个字,心里不由地松了口气,生怕这件唯一和他身世有关的线索被人偷去。

    “这是?”戚哟哟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被人遗弃在村口的老柳树下,他们发现我时发现我身边的地上写着这个名字。村长爷爷心细,觉得它和我的身世有关,就用白布把名字拓印了下来,说或许可以遵照字迹找到我的亲生父母。”张小卒回道。

    戚哟哟点头道:“每个人的字迹各不相同,确实可以遵照字迹找到留字之人。只是大禹那么大,会写字的人无可计数,想要找到留字之人恐怕不容易。”

    “其实找不找得到都没多大关系。”张小卒苦笑摇头,把白布叠起来放好,收进须弥芥子里。

    戚哟哟没应声,因为她知道张小卒口是心非,若他真不在乎能不能找到亲生父母,他就不会这么在意这块白布了。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张小卒扫量了一圈房间问戚哟哟。

    “你也察觉到了?”戚哟哟不答反问,不过没等张小卒开口,她就接着说道:“这些人好像只为杀人而来,你未婚妻家,老村长家和你家,房间里的家具都很整齐,只有衣柜、大缸等能藏人的地方被翻找过。如果是来劫掠钱财粮食的,应该各处都有翻找才对。”

    “走,再去其他人家看看。”张小卒道。

    小半个时辰后,张小卒和戚哟哟几乎把每家都看了一遍,发现正如戚哟哟所说,每一家都是能藏人的地方被翻找,像存放粮食的米缸布袋,以及可能藏钱的抽屉等位置,都没有翻寻的痕迹。

    显然,这伙人闯进柳家村似乎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光柳家村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