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南方,有一种名为鸠蛇的妖物。它长着一颗与龙相似的头颅,但却并非龙类。鸠蛇会将自己的蛋产在龙类的巢穴中,新生的小鸠蛇由于长相与龙类极为相似,往往会被龙类误认为是自己的孩子,从而得到抚养。然而,鸠蛇并非善类,它们会想方设法地杀死同巢的幼龙,吞噬它们的龙气。随着幼龙的死亡,母龙通常会对剩余的幼崽给予更多的关爱,鸠蛇们便会趁机向母龙索要食物,直到母龙不堪重负。此时,鸠蛇便会伺机而动,杀死母龙,吞噬其血肉和龙气,进而化为鸠龙。

    这便是“鸠蛇吞龙”的故事。

    房间中点着烛火,魏来拿着一本古籍,封页上写着“鸠蛇吞龙”四字,喃喃自语道。

    这本书上记载的功法,与这个故事同名,是一门毋庸置疑的魔功。此功法由南境传入北境的魔宗黑月教所创,早年曾祸乱北境,后被各方大能剿灭,从此便鲜有在北境出现。魏来的父亲意外得到了这本功法,但从未翻阅过,直到魏守死后,负责料理后事的吕观山找到了此法,并将其归还给了魏来。

    这是天下正道甚至朝堂都唾弃的魔功,但却是魏来扭转命运的必需品。

    曹吞云曾说过,魏来是一个七窍半闭、六府孱弱的病秧子。这并非虚言,而是魏来从出生时就带有的毛病,与任何人无关,只是上天有时就是如此不公平。

    有人天生光芒万丈,有人却从一开始就注定锈迹斑斑。

    其实,所谓的七窍半闭、六府孱弱,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哪怕只凝出一滴武阳神血,以法门运转,配以药物调养,便可转危为安。然而,问题在于,七窍半闭使魏来无法吸收外界的灵力,六府孱弱则意味着寻常药物根本无法被他吸收,这就是所谓的虚不受补。

    《鸠蛇吞龙》功如其名,在修士体内种下此法,便可如鸠蛇吞噬龙气一般,吞噬被种下此法的强者的力量。而魏来可以将这些力量用于修行,一旦凝出武阳神血,这个看似无解的难题便迎刃而解。

    魏来用了整整六年时间,每日叩拜杀父仇人,让龙王吞噬自己的念力。同时,他以《鸠蛇吞龙》中记载的法门吸纳神像金身上稀薄的龙气,将其转化为金色粉粒,镶入自己以秘法纹铸的纹身中。这样一来,魏来的气机便与那乌盘龙王相连。但这并非易事,前者需要魏来压下心头的恨意,才能瞒过蛟蛇的感知,后者则需要足够的耐心,以及承受非人的剧痛。

    这也是为什么这道法门虽然阴毒,但即使是在黑月教自己手中也并未受到太多重视的原因。毕竟,此法无论是受法者还是施法者,一生都只能动用一次。选择修为太低的修士显然过于鸡肋,而选择修为较高的修士,需要面对的困难又着实太多了一些。

    然而,当魏来铸成龙相时,他却发现自己仍然无法吞噬半点老蛟蛇的力量——直到那时他才明白,这功法还差最后一环!

    吕观山曾说过,他死后,《鸠蛇吞龙》之法的最后一部分便会自动送到魏来手中。

    吕观山是个读书人,一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

    他自然不会食言。

    事实上,就在他斩下那颗龙魄的头颅时,魏来便已经如愿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原来,《鸠蛇吞龙》之法最后差上的东西,便是一道龙魄。在龙魄被斩下的瞬间,魏来背上的龙相猛然动了起来,那未有点睛的龙相张开了嘴,已死的龙魄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魏来的龙相吞入了腹中。

    那一刻,魏来背上的神龙睁开了双眼,又转瞬归于沉寂。

    所以。

    那时看着魏来的吕观山笑得格外开怀,或许不仅是因为他终于摆脱了困扰自己数年的心魔,也因为他给自己故人的孩子,留下了一条可以继续走下去的路。哪怕这条路注定崎岖,注定充满荆棘,但吕观山相信,只要还有路,那个孩子就一定能够走下去。

    魏来接受了这份馈赠,他强迫自己压下了所有的不快,对外面乱作一团的乌盘城视而不见。在给了刘衔结足够的银两后,他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夏日的夜风吹过,有些松动的窗户在夜风里摇晃,碰撞着同样木制的门墙,哐哐作响。

    魏来赤裸着上身,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龙魂入体,只要魏来再次催动《鸠蛇吞龙》的法门,他就可以为自己六年的付出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当然,为此他还是得损失一些东西。

    龙相铸成,他与那蛟蛇连成一体,自然可以驱使些许蛟蛇的神通。但这道龙魂就像是一道闸门,从此之后龙气只进不出。在没有足够的修为之前,再次借助那老蛟蛇的力量,一来极有可能撑爆自己的身躯,二来也有很大概率被那蛟蛇发现。

    明白这意味着会失去一张重要底牌的魏来却没有丝毫犹豫,在那一刻,他心中念头一动,《鸠蛇吞龙》的法门便随即在他体内运转开来。

    背后金铸的神龙之相上一股晦暗的气息绽开,如涟漪一般在房门中来回涤荡。不过数息,魏来的额头上便开始浮现密密的汗迹。

    忽的,那龙相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一道骇人的血光从那眸子中涌出,隐隐间一股气机浮现。那像是一道如薄纱一般的丝带,将魏来与乌盘江链接在了一起。

    魏来的眉头一皱,浑身的肌肉绷紧,他背后的龙相如有所感,闭合的龙嘴猛然张开,隐约间似有一声轻不可查的龙吟之音荡开,顺着链接二者的“丝带”,乌盘江水中的某些气机在那时涌入了魏来背后那头狰狞的龙相之中。

    哼!

    魏来发出一声闷哼,身子如受重创一般摇摇晃晃,脸色也随即变得煞白。

    他明白那老蛟蛇的修为强悍,尤其是在受到了朝廷昭月正神的封位之后,对方的修为更是水涨船高,估摸着恐怕已经接近传说中的七门准圣之境。

    这样的人物,哪怕只是一丁点的星末之力,恐怕都足以撑爆魏来孱弱的身躯。因此,魏来在驱动鸠蛇吞龙法门时,极为小心地控制着吞噬的力量的强弱。这样做一来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二来也可以让那老蛟蛇难以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只是,尽管他已经做得如此小心翼翼,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所谓的七门准圣到底强到了何种地步。当那一缕被他小心牵引的龙气涌入体内的刹那,他的五脏六腑便传来一阵剧烈得恍若要将他撕裂的疼痛。

    在那几乎让魏来昏厥过去的剧痛下,少年咬了咬牙,强撑着自己的身子。他用了六年时间走到这一步,可不是为了倒在这里。他的面色一沉,强提起一口气,心中默念着武阳境淬炼肉身从而凝聚出血气之力的法门,引导着那股在体内乱窜的龙气,开始游走全身……

    当吕观山斩龙的消息如石破天惊般从乌盘城传到宁州乃至大燕朝各地时,一些与之相比微不足道的细小变化也在这一天的夜里悄然发生。

    ……

    宁州郡城,宁霄城。

    夜深人静,街道上行人稀少。

    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出州牧府,他独自一人穿行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走过长街小巷,最后在横穿宁霄城的浔阳街与衡珞街的十字路口处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整个宁霄城最繁华的地段。

    周围尽是各色酒馆,且大都价格不菲,比寻常地段高出一筹不止。但即便如此,每日在此饮酒的酒客依然络绎不绝。无他,只因这十字路口的中央有一道圆盘,圆盘以九道圆形阶梯依次升高,而最中央处,矗立着整个宁州最高的建筑——宁州翰星碑!

    翰星碑是一座高达十丈开外的巨大石碑,上面光芒流转,记载着整个宁州疆域二十八岁以下的青年才俊,并根据他们的修为战力排出名次,也就是世人常说的龙虎榜。

    此碑极为神奇,但凡疆域内户籍在宁州之人,皆可被这翰星碑洞察,无需刻意报备,所排出的名次也极为公允,以至于从宗门到朝堂各方势力选拔人才,都是从这碑文之上开始着手。

    老人在翰星碑前站定,目光平静地看向石碑的最上方。

    最顶端的位置,金光闪烁,字迹硕大辉煌,明艳夺目。

    萧牧、虞桐、阿橙、宁川……

    “这么些年了,最上面还是熟面孔啊。”

    老人低声感叹道,目光缓缓下移。

    第二百三十二位,徐玥。

    老人顿了顿,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又继续下移。

    第七百九十六位,吕砚儿。

    老人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自语道:“唔,观山调教得不错。”

    老人再往下看,过了千位之后,下面的名字越来越小,光芒也越发暗淡,名字也渐渐并排,不再如之前那般一人独占一列。

    他很有耐心地一一查看,终于,他的目光来到了那石碑的最底端。

    第一万位,龙绣。

    最底端,最不起眼的位置,一个老人并不认识的名字。

    老人在那时沉默了下来,目光平静地盯着那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夜风吹拂,一旁酒肆的酒客已经换了两拨,更夫的打更声从街角传来。

    忽的,翰星碑的角落处闪过一道旁人根本无法看清的微薄流光。那龙绣的名字在流光闪动之后缓缓被抹平,一个新的名字,在那流光之中缓缓生成——魏来。

    老人终于展颜一笑,他的衣袖一拂,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去,在深深的夜色中颤颤巍巍地迈步离去,就如他来时一般。

    “宁州,有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