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

    朱棣浑身是汗的放下雁翅刀。

    随手拿起侍从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渍,朱棣擦的很用力,几乎将身上擦红了,才将热毛巾扔到了一旁架子上,最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喝起了已是温热的茶水。

    “说吧。”

    “你又查到了什么。”

    朱棣一边喝着茶,一边低头问着。

    姚广孝浅笑着点头,右手继续盘着佛珠,笑眯眯道:“昨日夏之白去找了北平的这十五家盐商,他让这些盐商将盐市主动让出来,同时也给了这些盐商两条选择。”

    “要么贩完盐引的盐就另谋生路。”

    “要么就跟着他干。”

    “盐商?”朱棣抬头看了姚广孝一眼,没有太多兴趣。

    他对商人没有好感,夏之白跟盐商之间的事,也没有过问的心思,夏之白接管整个北方盐市的消息,他早就得知了,夏之白在铁矿上没有取得进展,退而求其次,去盐商上呈威风,倒也正常。

    “说重点。”朱棣放下茶碗,有些不耐烦。

    姚广孝手中的佛珠盘的更快了。

    他笑着道:“这些盐商跟殿下手中的武将有关。”

    “什么?”朱棣猛地抬起头,眼中露出一抹吃惊,随即浮现一抹怒色,道:“你的意思是我手下的将领,有人跟盐商勾结在了一起?”

    姚广孝点头。

    “谁?!”朱棣目光一冷。

    姚广孝摇头道:“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夏之白知道了。”

    “我们都小看夏之白了。”

    “他这次真算下来,的确只带了一个随从。”

    “他过去没有来过北平,对北平的情况不了解,又不认识北平的人,按理不能对北平的事洞悉的这么快,而这或许就是夏之白故意的,在故意让我们放松警惕,我们都大意了。”

    “夏之白是没有带多余的人。”

    “但他身边那个少年,却在短短几天时间,跟城中乞丐打成了一片。”

    “眼下.”姚广孝顿了一下,神色凝重道:“城中的乞丐,不少已沦为夏之白的耳目,借着这些遍布整个北平的耳目,夏之白在短短几天内,就掌握了大量的信息,其中便有武官跟盐商勾结的事。”

    说到这。

    姚广孝也暗自叹息一声。

    夏之白实在太奸诈了,也太懂得钻空子了。

    前几日装作手中无人,什么事都做不了,结果在短短几天,就搞了个大事情。

    这拉拢人的手段太吓人了。

    也让人不安。

    朱棣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

    他前面还没意识到问题,听完姚广孝的话,才赫然惊醒过来。

    夏之白不是没有多余人手吗?

    是怎么查这些消息的?

    乞丐!

    朱棣阴翳着脸,冷声道:“夏之白把城中的乞丐都收买了?”

    姚广孝摇头,苦笑道:“不知道,北平城中,因为战乱,还有更北边过来的流民,以及一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这些人汇成了城中的乞丐大军,人数近千人,这么庞大的数量,我也不知道,哪些人在听夏之白吩咐。”

    “但他们的确不少成了夏之白监视全城的耳目。”

    “若非我私下调查时,发现了一些端倪,恐也被蒙在鼓里,也依旧认为夏之白如今是无所事事,只能枯等着朝廷派人过来,若是继续这么掉以轻心,只怕北平上上下下,都被夏之白看穿了。”

    “王爷你也危险了。”

    朱棣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但很快隐藏了下来,急躁道:“夏之白用这些乞丐究竟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不知道。”姚广孝再度摇头。

    朱棣有些恼了。

    他不满的瞪了姚广孝一眼,恼怒道:“不知道?!那伱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这夏之白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出了这么多事了,你就告诉我,你才察觉到?也就只知道一句夏之白根本不老实?”

    姚广孝苦笑一声。

    他的确不知。

    在这之前,谁能猜到夏之白这么会钻营?偷偷摸摸的干出了这些事?

    姚广孝也无心再盘佛珠了,双手合十,说了声‘阿弥陀佛’,才接着道:“殿下,夏之白的事太过隐秘,外界很难觉察到,就算是告诉殿下,殿下之前恐也不会在意,北平的流民乞丐,来了又走,死了又有,从没断绝过,根本防不胜防。”

    “就目前的消息。”

    “夏之白找这些盐商,通过收集到的信息,逼迫这些盐商退出盐市。”

    “同时让他们带话,警告牵涉其中的武官。”

    “让他们放弃侵占的田地。”

    “态度很强硬。”

    “殿下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姚广孝抬起头,望着朱棣。

    朱棣一愣。

    他狐疑的看向姚广孝,没有明白这话的意思。

    “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盐商不想把手中的盐市交出去,寻求一些官员的庇护,这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只是军中究竟有哪些武官牵涉进去了。”

    “你查清楚了没有?”

    朱棣问道。

    姚广孝摇头,神色严肃道:“这次殿下被算计了,被夏之白从头算计到尾,目前城中发生的一切,某种程度上是殿下一手促成的,夏之白只是做了一些诱导罢了。”

    朱棣瞳孔微张,有些理不过来了。

    他抬手道:“等等。”

    “你说什么?”

    “这些事是我造成的?”

    “和尚,你真没有说胡话?我什么时候做了这些事?我这段时间哪管过这些?”

    朱棣一脸惊诧。

    他也是被姚广孝给说迷糊了。

    自北平布政司出事后,他就一直战战兢兢的,唯恐自己又做错了事,引得陛下不满,一直是谨言慎行,也就夏之白来了,心中实在不快,才跟夏之白冷脸了几下,但也并没有太过。

    这怎么一下子变成他的问题了?

    这是什么道理!

    姚广孝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无奈,道:“殿下没有听错,这次的事,根源就在殿下。”

    “因为殿下听进去了夏之白的话,开始在军中调查贪腐,殿下开始调查贪污腐败,军中武将势必恐慌,也就会去试着去遮掩,或者去解决,这就给了夏之白可乘之机。”

    “他就是抓着武官做事简单,几乎不会兜太多圈子,直接就发现了武官跟商贾勾结的情况。”

    “然后通过威逼商贾,让商贾心慌意乱的情况下,再度去找上了武官。”

    “这一来一去,不就坐实了官商勾结?”

    “夏之白靠着殿下的施压,还有他自己主动的逼迫,让这些武官忙中出错,暴露出越来越多问题,不过七八日时间,只怕夏之白手中已掌握了殿下手中将领,大量贪污腐败的罪证。”

    “殿下当初若没有被说动,就不会动查军中贪腐的念头。”

    “北平依旧是一潭死水。”

    “但殿下动了。”

    “殿下动了心思之后,就意味殿下落入到了圈套之中,而后被夏之白一步步利用,继而导致了当下的局面。”

    朱棣脸一黑。

    他已经听明白了。

    说来说去,就是他被夏之白说动,真动手查起了军中贪腐。

    这让夏之白钻了空子,夏之白本就奸诈,借着各方慌乱,将这些口子不断撕大,最终造就了完全利他的形势。

    他被夏之白算计了。

    “这些士人果然是奸诈狡猾。”朱棣怒而拍桌。

    随即,他看向姚广孝,不解道:“但军中的确存在着贪腐的情况。”

    “这总做不得假吧?”

    姚广孝苦笑道:“就是因为真有,殿下才会上当,也才让夏之白奸计得逞,这个夏之白高明就高明在这,他说的那些话,九真一假,而且极具煽动性,稍微不注意,就会被蛊惑,继而一步步上套。”

    “关键殿下还责怪不得。”

    “因为他没说错。”

    “军中贪腐的确很严重。”

    “甚至比殿下想象的还要严重。”

    “就目前查到的,军中大多数武官,都有贪墨私吞欺压的情况。”

    “武官欺压普通军户,男丁多的欺压男丁少的,男丁少的欺压孤儿寡母,至于那些仗义执言的,则被人联手针对,直接赶出了军队,不少人更是做绝,跟商贾地主合作,将这些意图上告的人,卖成了奴隶,或者是直接打断腿。”

    “诸如此类,军中数不胜数。”

    “实在是触目惊心。”

    “官商勾结,某种程度上,还算是好的。”

    “因为只图财不害命。”

    “就算是相对干净一点的张玉,平时也有欺行霸市的情况,像是丘福、李彬等从底层爬起来的,他们真的贪起来,那更是肆无忌惮,而这一切都源于殿下的信任跟亲近。”

    “一定程度而言,夏之白说的没错。”

    “殿下的治军出了问题。”

    “还是大问题。”

    “他们会打仗,能打仗,敢拼命,这是事实,但军纪涣散,同样是真的。”

    “尤其是殿下在北平太过强势,连带着手中的士卒,都带着几分嚣张跋扈,在这种风气之下,军纪又怎么会不出问题?”

    “过去殿下豁达,没有理会过这些。”

    “在殿下心中,只要能打仗,能打胜仗,那便是好将领,至于将领贪点摸点,也不当回事,但现在这层窗户纸被夏之白捅破了。”

    “殿下当考虑一下,该怎么妥善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