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一愣。

    他上下来回打量着夏之白。

    他根本没想到夏之白的野心这么大。

    他不仅是想吞并北元,还想依着‘元’的存在,将‘元’的领土全部霸占。

    这个野心都足以称得上是狂野了。

    他作为太子。

    自然对元代的情况有了解。

    也知晓巅峰时的大元,疆域是何等的广袤,也深知大元所谓广袤疆域下的外强中干。

    大明立国之后,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思,唯一的想法,就是在北疆修筑长城,抵御北方的蒙古人南下,以及趁着大明国力强劲,将北方狠狠的削弱,为天下赢得几十年上百年的太平。

    但夏之白不同。

    他是个疯子,他不仅想胜,还想着吞并,如今吞并都不能满足了,还想要更进一步,将那些广义上大元的领土,都纳入到大明的统御范围,这个想法太疯狂了。

    即便是朱标,也为之一震。

    “夏之白你疯了吗?”朱标带着几分颤音。

    夏之白淡淡一笑,平静道:“我很冷静,这只是一种可能,为什么就不能成真?殿下有听说过一句话吗?叫做崽卖爷田不心疼,就如同当下大明不少王爷一样,挥霍起钱财,根本就不假思索。”

    “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也不知道挣到这些钱多难。”

    “这些藩王是这样,日后大明的后世帝王、臣子,同样如此,就如同古书上说的,今日割一城,明日割十城,若是大明真想占据天下久一点,就该胆子野心大一点。”

    “大明的疆土不够。”

    “就我而言,割不了几次,就亡国了。”

    “到时天子守国门,岂不显得太过悲壮了?但若是大明将疆土向四周不断扩张,到时大明的皇帝真割起来,还能割的久一点,当然这只是一句笑话。”

    夏之白调侃了一句,就重新拉回了话题。

    “土地这东西,永远都不嫌多。”

    “大明的疆域越辽阔,留给大明缓冲应付的时间就越多,而今在陛下的设计下,围绕着北疆设立了三道藩王戍边的防线,但不够,因为大明日后必不可少的一件事,就是削藩。”

    “军事上削藩王的藩。”

    “经济上削江南士绅的‘藩’。”

    “而这种事,一定会做的,甚至陛下自己都会出手。”

    夏之白语气很肯定。

    朱标沉默。

    削藩。

    这件事他其实很少去想。

    因为牵涉到太多人、太多事了。

    发自内心的,他也认为大明当削藩,他对自己这些弟弟,虽然并不是很担心,但他不担心,是因为他有信心压得住,但后面的大明帝王呢?也都能压得住?

    如今之所以无人提,主要还是北疆未定。

    大明的将领,又多是骄兵悍将,不把兵权从这些将领手中拿走,只怕陛下会心神不安,让藩王统兵是权宜之计,更多是为了收拢兵权,日后大明真正的兵权只会归于五军都督府。

    削藩王的藩,朱标能理解。

    但削江南士绅的?

    朱标有些不太明白,江南士绅什么时候算‘藩’了?

    夏之白道:“治理天下,最重要的是两个权利,一个是财权,一个是人事权。”

    “殿下应当也知道。”

    “郭桓案下,六部都遭了殃。”

    “但最重要的户部跟吏部,都没有新尚书就任,而是陛下一人肩之。”

    “原因便在于此。”

    “陛下深知天下的治理之道。”

    “但在我看来,陛下过于弄权了,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改变,只是因为不知道谁人能相信,所以才一股脑的把权力都收了回去,只是这种明显是不可取的。”

    “本来朝廷就政事繁忙。”

    “如今还要多负责四个部门的政事。”

    “这般重担,根本就不可取,也不可持续。”

    “究其原因。”

    “在于陛下没想到如何做改变。”

    “大明的六部尚书,在这十几年里,换了一波又一波,处置了一个又一个,但始终没有解决问题,反而问题还越发严峻了,尤其是江南地区,本就经济昌盛,文学底蕴深厚,朝廷换了一波又一波,最终接替的还是江南地区的士人。”

    “这些人中有为朝廷考虑的官员,但这样的人注定是少数。”

    “以陛下如今的强势,尚且对江南地区,没有太多办法,等到日后只会更艰难。”

    “不过我不会就此说太多。”

    “没有意义。”

    “我主要说的还是经济上。”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好了,地方的百姓才有余钱读书,才能不断扩充该地区在朝廷的影响力,经济不好,就算有一两个才华横溢的冲了出去,但面对强势的淮西集团,当真能做成什么事?”

    “不可能的。”

    “随着时间推移,江南的确在朝廷的影响力只会越来越大,朝堂的很多政策,都会为这些人裹挟。”

    “大明又是施行的小政府,这必然导致,朝廷对于天下的实情了解不多,故被这些官员蒙蔽的可能性会越来越高,最终好心办坏事,也会越来越多。”

    朱标蹙眉。

    他无奈的看了夏之白一眼。

    夏之白真就横竖都在说大明的体制有问题。

    但大明的体制,若是真有问题,也不会运行十几年,还没出现太大问题。

    他并不信夏之白的话。

    夏之白似猜到了朱标的心思,笑了笑道:“大明的体制看似的确没有太大问题,也一切都井然有序,但大明的体制,最大的问题便是经济,朝廷没有足够多的财源。”

    “京都盐业的事,殿下应当知情。”

    朱标点头。

    他就在应天府,京都盐业的事,又怎么可能不知?

    不过他没有插手。

    这种事轮不到他插手,而且京都盐业,一定程度上,还不是大明官府的,是夏之白私人的,他更不可能为了夏之白,跑去横插一手,何况将京都盐业的蒸汽机传播到天下,对大明是有一定好处的。

    能解放不少劳动力,让不少灶户从中脱离。

    朝廷也能有更多的可用劳力。

    他何乐而不为?

    夏之白并没有在意这些。

    他笑眯眯的看着朱标,问道:“京都盐业运行之初,殿下应当是知晓的,前两个月几乎是颗粒无收,而从第三个月开始,京都盐业就开始有了稳定收入。”

    “江南地区通过各种手段,拿到了京都盐业的核心资料,借助朝廷力量将地方盐企建立起来了。”

    “只是殿下有没有去过问过地方的盐价?”

    “还有朝廷收到的税?”

    闻言。

    朱标一愣。

    他狐疑的看着夏之白,有些不理解夏之白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南的确使用蒸汽机,难不成盐价还会涨?朝廷还收不上税?”

    夏之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盐价不会涨,但税就不好说了。”

    夏之白笑着道:“殿下对蒸汽机的运行了解不多,而江南地区对蒸汽机的运用同样很粗显,因而在这大半年里,江南的确不断的从我的盐业中挖人,但可不可能存在着另外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朱标心神一凛。

    夏之白道:“蒸汽机运行正常,制盐效率也很高,但可以向朝廷禀告,蒸汽机运行有问题,故意‘丢掉’一部分的食盐,就说是制盐失败,实际却暗度陈仓,通过私下手段,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大量的卖给地方百姓?”

    “而这些‘丢掉’的食盐,最终就成了个人私产。”

    朱标一惊。

    他猛地看向夏之白,心中却暗暗沉思着。

    最终,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情况是极有可能的。

    而且

    他若是没记错,地方不少官员都有上疏,蒸汽机运行不畅,目前还在不断调试,或许这些人的奏疏的确有可能是真的,但未必就没有浑水摸鱼的。

    “他们敢?!”朱标怒喝一声。

    夏之白道:“他们不仅敢,而且胆子很大。”

    “因为这蒸汽机是京都盐业弄出来的,但他们挖的人是李笙,李笙的确负责了蒸汽机的研制,但并没有参与全程,出现问题是有一定可能的,到时真追究下来,背锅的人是李笙。”

    “再则。”

    “我的归来,只怕让不少人欣喜,他们都希望我出重手,将李笙及那些背叛的人,绳之以法,这样他们就能心安理得的将蒸汽机出现的‘问题’都推到李笙身上。”

    “同时还会状告李笙欺上瞒下。”

    “将李笙置于死地。”

    朱标脸色微沉。

    他已明白夏之白的意思了。

    这是有人在算计。

    通过收买李笙,让朝廷出钱,在江南筹建盐企,又因为李笙心术不正,从而让朝廷生出轻视,等到盐企效果不佳,把一切问题都归到李笙‘学艺不精’,欺骗了朝廷,再接着夏之白之手,将李笙给铲除掉。

    到时

    留给地方的是一些有问题的‘机器’。

    地方官员借着这一台台蒸汽机‘中饱私囊’,赚的盆满钵满。

    朝廷却少收了不少的盐税。

    而且因为夏之白跟李笙的嫌隙,夏之白定不会将‘完整’的蒸汽机图纸交出,地方为这些蒸汽机做了这么多,自不可能直接就停产,只能捏着鼻子继续用这些‘产量不太高’的蒸汽机。

    朝廷成了最大的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