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望着朱标,感叹道:“要是你娘看到你这样,一定会很高兴。”

    “这才是咱的好儿子。”

    “对下面这些人,就得让他们知道怕。”

    “咱能容他们一时,是因为他们是跟咱出生入死过来的,咱若是下狠手,终究有些理亏,但咱也早早给他们画了线,只是咱倒没有想到,这夏之白一番捣鼓,还真弄出一些咱没见过的东西。”

    “下面的这些人,都欺负咱没见识。”

    “以为咱什么都不懂。”

    “都想着中饱私囊,把咱的东西一股脑塞到自己腰包,咱原本都想忍了,因为咱当时想着,北元还在,咱还需要用这帮人替咱将北方的边患给解决了,不过现在既然有了更好的办法,咱自然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事就由老大你负责吧。”

    “既然是立规矩。”

    “就得让他们知道这是谁的天下!”

    朱标拱手道:“儿臣遵令。”

    少顷。

    朱元璋又沉吟道:“南方的事其实不怎么好解决,你虽是储君,但也不便亲自下场,这事还是交给夏之白去吧,这些事本就是他弄出来的,也该由他收场。”

    “咱会让汤和协助。”

    “不过明面上依旧会以汤和为主。”

    朱标点头道:“儿臣知道了。”

    “儿臣倒不觉得有那么麻烦,在夏之白的奏疏中,儿臣倒是看明白了一些事,南方之乱,乱就乱在归属权上,一旦归属权确立,儿臣不认为南方的这些官员,真敢跟朝廷作对。”

    “再说了。”

    “就算朝廷收重税。”

    “依旧是能赚钱的,只是赚的少了。”

    “而这部分钱,本就不该他们赚,现在朝廷宽宏大量,让他们能赚一部分,已是仁至义尽了,要是他们还不识趣,那朝廷也不介意直接雷霆出手。”

    “南方是大明的南方。”

    “不是南方人的南方。”

    “地方的人还有官,必须得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要是不明白,大明的数十万将士,会让他们想明白!”

    朱元璋摇头。

    朱标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他一直很忌惮南方的影响力,过去借助浙东集团跟淮西集团对垒,不过随着大权在握,也是开始慢慢的枝剪,他原本的心思是想等到北元对大明再无威胁后再出手。

    当然私下也没少去做动作。

    无论是胡惟庸案,还是郭桓案,都有敲打削弱南方的心思。

    只是南方那边很警惕,朝廷但凡有动作,立马就在地方掀起乱子,而后以李善长为首的官员,则是开始齐刷刷上疏,越到后面,上疏的甚至不止是文官,连那些武官都掺和进来了。

    这让朱元璋愈发忌惮跟震怒的同时,也只能暗暗将自己的心思藏下。

    南方不能乱。

    徐本奏疏便立足于此。

    也是朱元璋一直犹豫纠结的地方。

    朱元璋道:“咱知道你有心梳理一下南方,但南方情况毕竟不一般,咱朝中这些文臣武将,大多出自南方,咱过去没少针对,但针对来针对去,咱最终还是得用南方人。”

    “南方的确比北方出人才。”

    朱标点头。

    他感慨道:“儿臣又岂会不知?”

    “但正是因为知晓,儿臣才更加担忧。”

    “以父皇的威望,地方尚且小动作不断,也一直在把主意打到朝堂手上,当初的科举制,再到后面的丈清土地,以及现在的盐政,大明每推行一些政策,在南方都困难重重,朝廷的善政、仁政,一落到地方,倒变成了恶政、坏政。”

    “究其根本。”

    “便在于地方官员的阳奉阴违。”

    “而他们之所以敢阳奉阴违,又何尝不是知道朝廷不敢让南方乱?”

    “这才能这么有恃无恐。”

    “朝廷不能一直退,不然地方得寸进尺之下,朝廷只会越来越被动,儿臣现在倒是越来越能理解夏之白的想法了,必须通过各种新奇东西,来不断打破地方的樊笼,让朝廷的监管能真正的落下。”

    “这次地方既想试探朝堂的反应。”

    “朝廷就让他们好好看看。”

    朱元璋满意的点头。

    他嗤笑道:“咱只是不想咱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又陷入到动乱,但若是这些人真这么不识趣,咱倒是不介意,再发兵南方一次,咱当年灭陈友谅跟张士诚,没少杀地方地主、士绅。”

    “咱当年敢杀。”

    “现在又岂会怕?”

    “唉。”

    “只是毕竟是跟着咱这么多年的老伙计,咱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心。”

    “咱会让汤和带五千精兵跟着。”

    “还让蒋瓛同去。”

    “咱都做出这幅架势了,他们应该能明白咱的态度。”朱元璋眸间闪过一抹冷色。

    身为帝王,虽权掌天下,但很多时候并不能真的为所欲为,需要考虑的事很多,他不希望南方乱起来,南方人多,一旦乱起来,就很容易酿成大难。

    天下百姓才从战乱中恢复过来,又经历一次战乱,属实有些太伤了。

    而且再想恢复,也会耗费更多时间。

    他没那么多时间了。

    朱元璋弓着身子,背着手,眼神有些萧瑟。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有些优柔寡断了,若是放在年轻时,有人胆敢在自己面前搞这些小动作,敢裹挟民意来威胁自己,他保准二话不说,直接将这些狗东西全砍了。

    但现在。

    他却不得不多考虑一下。

    他并非是担心自己把控不了局面,而是不想给继承者一个烂摊子。

    父子两交谈的差不多了,朱标便准备告退而出,只是刚走到殿门口,就见朴狗儿小跑过来,朱标眉头一皱,问道:“朴公公,可是又有什么事?”

    朴狗儿恭敬作揖,深吸口气,让自己的气匀一下,道:“殿下,刚才夏之白送了一份奏疏进宫。”

    “昨夜城中发生了一起行凶事件,夏之白麾下一名工师遇刺了。”

    朱标目光微异,开口道:“把奏疏拿给我看看。”

    朴狗儿不敢犹豫,连忙将这份奏疏递上。

    朱标将这份奏疏翻看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吩咐道:“这份奏疏,我会送到陛下那,你先退下吧。”

    朴狗儿连连点头。

    朱标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还是选择回了宫殿。

    见朱标去而复返,朱元璋问道:“咋了,还有什么事,没跟咱说?”

    朱标道:“父皇,夏之白递了一份奏疏来,昨夜城中有人行凶,而据夏之白说,行凶之人或跟大明驸马有关,这些人想提前抢到夏之白手中的图纸,好借此阻拦朝堂对盐政的整改。”

    朱元璋冷哼一声:“驸马吗?”

    “看来咱的自家人,手脚也同样不干净啊。”

    “算了。”

    “咱原本还想多给他们留点时间,既然他们这么不知悔改,那咱也懒得管他们死活了,老大,你现在派人去给夏之白、汤和、蒋瓛传话,让他们即刻起身南下。”

    “咱倒想看看夏之白能把南方搅成啥样。”

    朱标点头。

    朱标将这份奏疏放在案上,便再度退了下去,他走出大殿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云层,顿时觉得,好像云层都压在了自己心头上一样,他又如何不知,南方的事牵动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又何尝不是一场试探跟‘逼宫’?

    就在朱标派人传令时,朱元璋也将这决定,公布了出来。

    听到朝廷采纳了夏之白的建议,李善长、徐本等官员都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一抹不安的预感,一个夏之白,一个汤和,还有个锦衣卫指挥使,这一看就不是去解决问题的。

    更像是去解决人!

    李善长已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陛下终究还是对南方的现状无法容忍。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的位置,轻叹道:“这些人终究还是太看不清时务了,陛下只是老了,并不是提不动刀了,谁又说,陛下刚动了屠刀,就不会再举起屠刀了?”

    “只希望他们看到陛下动了这份真格,不要去做什么过激的事,不然.”

    “事态恐会一发不可收拾。”

    “夏之白。”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真闹得南方鸡犬不宁,你才会甘心吗?”

    李善长摇摇头。

    他已萌生了怯意,陛下的态度太强硬了,就是要去‘解决’南方问题的,不解决好,只怕夏之白等人根本不会回来,而汤和、蒋瓛等人,就是为夏之白保驾护航的。

    南方这次踢到铁板了。

    接到诏令时,夏之白正在翰林院。

    他只是淡淡的看了几眼,便将这份诏令放到了一旁。

    他其实早就做好了南下的准备。

    一直在等这份诏令。

    他沉思了一下,拿出一张宣纸,在上面落笔,他既然负责盐政的事,自然要挑选一些相助的人手,而他目前能挑选的人手,只能从熟识的及翰林院中的学士中选。

    夏之白思忖片刻,写下了一份名册。

    他最终没有选择翰林院的学士,翰林院是储才养望的地方,还是让这些学士继续储才养望吧,何况编写教材同样是一件大事,他也不希望因此搅乱。

    他挑选的是跟自己同届的进士。

    望着上面的名册,夏之白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如今花纶、练子宁等人,官职其实都在他之上,他把他们的名字写上去,也是感到有些异样。

    只是他也没什么太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