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一队人马就出现在了车队前。

    为首的是浙江布政司的布政司经历林仕佳。

    人还未靠近,林仕佳的声音,便远远的传来了,十分的热情积极。

    林仕佳快走向前,恭敬的高声道:“恭迎京都来的大人们,我浙江布政司参政、参议现正在城门口恭候,特命我出城前来迎接,还请诸位大人随我前行。”

    林仕佳走到了近前。

    他只是大致扫了几眼,便不由分说朝身前几人行礼。

    态度很是谦和。

    这次前来的官员,绝大多数品级都比他高,像是信国公,那更是高山仰止,至于锦衣卫虽然官职不高,但奈何乃是皇权机构,他同样不敢有丝毫得罪,而花纶、练子宁这些朝廷官员,也是他得罪不起的。

    唯有夏之白,官职在他下面,不过夏之白是这次钦差。

    他更加不敢得罪。

    因而从一开始,林仕佳就表现的无比谦虚。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夏之白朝林仕佳微微拱手还礼,笑着道:“那就劳烦带路了。”

    林仕佳笑着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原本我布政司的参政、参议都想来的,只是地方政事压身,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委任我前来,还望诸位大人不要见怪。”

    “而且诸位大人远道而来,乃是为我等解民倒悬。”

    “我等恭迎都来不及。”

    “诸位大人,还请随我前行。”

    林仕佳笑盈盈的拍了下马匹,便直接走在了队列前方,如同一个先锋官一般,在前面引路。

    对于林仕佳的举动,花纶等人颇为受用。

    甚至还略微带着几分惊讶。

    林仕佳官职可不低,而且过往就算地方迎接朝廷官员,也绝不会在一里地外就来了,大多是在城门附近迎接,哪会真的跑这么远,这已足见浙江布政司的诚意了。

    花纶捋了捋下颌的胡须,望向夏之白,笑着道:“看来这次你猜错了,浙江布政司还是明事理的,知道朝廷为何而来,也知道派你来是为解决什么,并不想因此生事。”

    夏之白意味深长的望着林仕佳远去的身影,笑着道:“希望如此。”

    两人重新坐上马车,一行人大摇大摆的驶向了余杭县。

    余杭城门口。

    周子谅、王玄范还有盐政使李本末早就恭候在外面了。

    他们为迎接夏之白,可是摆足了姿势。

    不仅一里外就派人恭迎,也几乎将布政司有点实权的官员,还有余杭县的县衙班子,全都叫来了,呼啦啦在城门口足足站了快上百人,气势非凡。

    而这么多人都只为迎接夏之白等人的到来。

    这不可谓不隆重。

    李本末望着眼前这么大的排场,目光微不可察的扫了眼周子谅,心中也不由嘀咕着:“地方布政司这些官员,还真是会做表面功夫,弄出这么大排场,要不是我知道实情,还真以为他们唯朝廷是命。”

    “不过这夏之白也足以自傲了。”

    “过往就算是殿下经过,浙江也没弄出这么大排场过。”

    “只是那夏之白当官两年不到,哪里见过这种世面,只怕被周子谅等人稍一吹捧,就分不清南北了,不过这倒正好不过,这些人早点回去早点好。”

    李本末收回目光,而后微微仰头,朝前望了望。

    目光边缘已隐隐能看到一些虚影。

    来了!

    周子谅轻咳一声,肃然道:“这次朝廷对我浙江盐政十分关心,特意派了钦差,还有信国公等重臣前来,我等一定要全力配合,不可让朝廷对我浙江生出不满。”

    “态度一定要恭顺要尊敬。”

    “知道吗?”

    周子谅扫了眼四周。

    四周众官员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

    以王玄范为首的官员齐声道:“大人尽管放心,这事我们省得。”

    “定会让朝廷官员感到宾至如归,不会让他们有半点不满的。”

    周子谅满意的点点头。

    他这段时间特意叮嘱过,而布政司的这些官,也都深谙其中道理,早就一口答应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提醒了一下,周子谅收回目光道:“好了,来了。”

    “大家打起精气神。”

    说完。

    周子谅一马当先站在了最前方。

    其余官员依地位而站。

    不一会,大队人马停了下来。

    夏之白也下了马车,汤和等人同样下了马车。

    周子谅并未见过夏之白,但见到领首的是个青年,他又如何不懂,眼前之人就是这两年天下闻名遐迩的夏之白,周子谅上前,主动开口道:“在下浙江布政司参政,见过钦差,见过诸位大人。”

    “在下已在城中备好酒宴,准备为钦差你们接风洗尘。”

    “还请大人赴宴。”

    周子谅的态度同样很低,表现的很平易近人。

    夏之白打量了周子谅一眼,周子谅是一个中年人,中等身材,肚子微微有些凸起,头上的头发倒是不少,脸上有一些油光,但并不显得油腻,整个人也颇为成熟稳重,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阴翳。

    给人一种笑面虎的既视感。

    夏之白道:“多谢周布政使盛情迎接。”

    “只是我等毕竟有政事在身,实在难以出入这般宴会,还请布政使见谅。”

    周子谅笑着道:“理解,是我疏忽了。”

    “已到余杭,在下也有一些事,要告知钦差,可否边走边说?”

    夏之白沉默一阵,最终点了点头。

    周子谅面色一喜,他朝后面几名官员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统一让开条道路。

    周子谅走在夏之白身前,脸上依旧挂着盈盈笑意,只是眉宇间突然多了几分愁思跟凝重,他轻声道:“夏钦差,你或许有所不知,我等苦朝廷之命久矣。”

    “这几月来,浙江事端不断。”

    “很多都是灶户引起的,已严重影响到了浙江正常营生。”

    “地方百姓多有怨念。”

    “而夏钦差你曾经营过盐业。”

    “应当是知晓,地方布政司是没有多少职权插手盐政的,盐政多是由户部下的盐运司负责,在余杭生出动乱后,我便多次向朝廷上书,呈清盐政利弊,奈何人微言轻,朝廷并未采信。”

    “对你在朝中提到的改革盐政之事,我是十分的认同也十分欣赏。”

    “夏钦差你尽管放心。”

    “我浙江布政司官员都是朝廷官员。”

    “定谨遵朝廷命令,绝不会有任何推诿、阻拦。”

    “因而夏钦差不用顾忌我等,放手去做,放心去做,我等会全力配合。”

    周子谅一脸坚毅的开口。

    满脸的忠臣,仿佛真为盐政,忧虑了大半年。

    也当真期盼‘王师’久矣。

    夏之白笑了笑,任由清风吹拂面颊,淡淡道:“周布政使你尽管放心,我这次来,就是要彻底盐政的问题,而且不止是盐政,还想告诉南方各布政司一件事。”

    “便是天下大变在即。”

    周子谅目光微沉,神色阴晴不定。

    夏之白道:“周布政使或许不知,这蒸汽机的妙用,如今蒸汽机只作用到制盐上,但在我手中那些工师的彻夜研究下,已研究出了其他的用途,例如制造蒸汽马车,蒸汽船只,亦或者其他动力工具。”

    “天下将逐步过渡到蒸汽时代!”

    “或许布政使一时有些想象不到,但我可以大致描述一下。”

    “蒸汽马车,蒸汽船只的出现,将会让各地的来往更加密切,无论是运送人员,还是运送货物,都会非常便利且迅速,而且还能极大缩减地方的用人,制造出更多有价值有意义的东西。”

    “如今天下百姓绝大多数都困在田亩之中。”

    “日后也会慢慢挣脱。”

    “这不以地方为转移,也不以人力为扭转。”

    “这是大势所趋。”

    夏之白意味深长的看着周子谅,似早就看出了周子谅打的什么心思,只是没有刻意去拆穿,反而借此将自己的来意,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

    周子谅脸色微变。

    他深深的看着夏之白,皮笑肉不笑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夏钦差有如此大志,实在是天下之幸。”

    “我周子谅也实在神往之。”

    “不过这一切终还需要时间,不是吗?”

    “我还是希望夏钦差能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民乱上,若是这次的民乱演变成了民乱,夏钦差再好的想法,也都无一会化为泡影,浙江承平太久,百姓受不了这么大的波动。”

    “我也唯愿夏钦差能多体谅一下百姓。”

    “莫要走到百姓的对立面。”

    “更莫要在浙江弄出一堆烂摊子,民生艰难,我等身为朝廷官员,还是当多为百姓着想。”

    周子谅一脸为民殚虑神色。

    夏之白长身而立,目光平静的扫向前方。

    他叹息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很多时候由不得人,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让百姓也能从中获利,或许有朝一日,我大明能废除农业税,能废除徭役,还百姓一个太平身。”

    闻言。

    周子谅倒是愣住了。

    废除农业税,废除徭役。

    他脸上露出一抹异色,这如何可能?

    没了农业税,没了徭役,那朝廷从哪里收钱?

    天上自己掉吗?

    夏之白的想法还真是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