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娘子看着这所谓的二姑,脸上笑意收敛几分,淡淡道,

    “可奴家听相公说,二姑你当年为一己私欲,跟一个不知来历的镖师暗结珠胎,毅然跟家里决裂离家出走多年不曾联系……前些日子听闻相公调至渭州,这才来投奔的吧?”

    被戳到痛处,二姑色厉内荏道,

    “胡说!!没想到你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但却是伶牙俐齿搬弄是非的东西!此乃鲁家家事,岂有你多嘴的?”

    “哎误会误会!!”

    听着两人争论,那单衣青年一抹嘴角,嬉皮笑脸的站了起来,打着圆场。

    “娘亲勿怒,婶婶也别介意,咱们都是一家人,何至于此啊?!”

    他的眼睛余光瞟了眼那宽敞的院落、整洁的屋舍,回想起自家住的破落漏风的瓦房,不由得目光火热。

    “婶婶祖籍是何处?可受得了咱们渭州干燥的气候?我那哥哥性格向来直爽,婶婶可吃得消?”

    单衣青年唤作王世成,按照辈分,算是鲁达的表兄妹,只是年纪小了许多,才十四五岁左右。

    除了读书外,偷摸骗抢样样精通,是个有名的泼皮。

    当老家待不下去了,这才带着老母亲来渭州投奔鲁达,靠着鲁达的关系,勉强在城外县镇中安脚。

    白娘子目光深邃,任由这王世成跟自己拉着家常,套着近乎,等着他图穷匕见。

    看气氛活络的差不多了,王世成突然扑通一声,直接跪在白娘子面前,痛哭流涕,砰砰砰以额触地,

    “哥哥已是奔三的年纪,却还未有子嗣,他日婶婶若是独身一人,免不得受人非议,小成我愿意改姓为鲁,管婶婶叫娘,管哥哥为爹,给你们养老!”

    “这……”

    白娘子愕然,没想到王世成居然玩这么一出。

    想来是官府准备剿灭岷山响马的消息,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王世成这一家子担心鲁达若是死在岷山,他的遗产按照北宋《户绝财产》中的记载,在户绝的情况下,会归为官府。

    不过白娘子的出现,无疑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无妨,只要王世成过继成功,论遗产继承权,还要优于白娘子。

    二姑顿时也反应过来,笑呵呵道,

    “是啊,白姑娘,哦侄媳妇,我家世成宅心仁厚,有两把子力气,他日帮你操持家务,也免得你一个人劳累啊……”

    白娘子闻言,幽幽道,

    “二姑可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你!”

    “哈哈哈……”

    突然,一道大笑声从门口传来。

    便见鲁达提棍而来,魁梧的身躯凿开了沿途空气,搅得院中桂花树枝叶乱颤。

    鲁达双目明亮如星,呲牙笑道,

    “是你想给洒家当儿子?”

    王世成来之前,本来已经做过多次心理建设了。

    他虽有吃绝户的嫌疑,但放在这个年代,过继之事本就不算罕见。

    毕竟宗亲家祠最看重的,还是血脉及荣耀的传承。

    个人辛酸放在集体利益面前,不值一哂。

    虽然,鲁家没落得没几个人了,也没什么好传承的……

    所以,王世成自觉即便鲁达心生恼怒,碍于千百年来儒家源流塑造的价值观,也不好发作,甚至不得不答应。

    此乃,大势加身!

    只是,当王世成真的面对鲁达,尤其是看到他那张鼻直口方的煞脸,还是忍不住心底犯怵。

    但王世成毕竟是个滚刀肉,此刻见到鲁达,当即上前,不管不顾又跪在他的面前,大喊一声,

    “爹!”

    二姑笑容有些僵硬,略有些敬畏的看着鲁达。

    白娘子身影款款走到鲁达身边,心疼的用袖子拍拍他肩上的火药灰烬。

    此刻,她的世界里没有王世成两人,只有鲁达一人。

    “相公几日不见,似乎消瘦了许多……”白娘子的语气略带埋怨。

    鲁达憨厚一笑,跟白娘子装若无人的说了几句贴己话。

    便转过头看着王世成,目光深邃。

    这不巧了吗?

    昨日还愁【目击】之术,没了假想的嗔怒对象,施展起来少了几分神意。

    此刻就有了新的对象。

    居然敢吃洒家的绝户?

    真是耗子啃菜刀,死路一条

    不过此刻,鲁达却点头应道,

    “也好,你回去便让乡正把你的户籍档案转至城中,我给户部那边,打声招呼即可……只是,希望你别后悔。”

    “啊?!”

    王世成一脸惊讶,继而是狂喜:“好好好!!多谢哥……爹,多谢娘亲!!”

    后悔?后什么悔?

    这个儿子,我当定了!!

    ……

    王世成两人离去后。

    白娘子一脸疑惑的看着鲁达:“相公何至于此?”

    鲁达失笑:“娘子勿虑,我自有打算,洒家可不是任由他人欺负的软柿子。”

    白娘子点点头,正准备为鲁达烧水沐浴,却听得鲁达挥手拒绝道,

    “不麻烦娘子了,洒家待会就要走,帮洒家准备件干净衣服即可。”

    白娘子闻言,不由面露几分委屈之色,

    “相公多日不归家,一归家便着急要走,可是嫌弃奴家了?”

    鲁达哈哈一笑,拥美人入怀,歉意道,

    “娘子说得哪里的话,只是洒家今日,捉了两个旁门左道……”

    白娘子听罢,隐约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肃然,

    “相公是想假借公门之便,拷问出他们的修行之法?”

    “没错。”鲁达坦然承认。

    “这些左道行事乖张,视百姓为蝼蚁,简直该杀!”

    一股煞气从鲁达体内迅速蔓延扩散,无形间笼罩整个院子。

    温度骤降,气机紊乱。

    桂花树哗哗作响,抖落无数叶片。

    白娘子看着这幕,尤其感受到鲁达那颗坚定的求道之心、翻滚无边杀意的放火之眼,失神良久。

    片刻后,鲁达离去。

    白娘子回到院子,手持扫帚扫着落叶。

    最终,她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

    “罢了,相公若想修行,那就修吧,掌握微薄法力有防身手段也可。”

    “若真有一天,吃不了修行的苦,受不了清修戒律,我自有手段洗去他的修为,重新成为一个富家翁。”

    清扫落叶,关窗锁柜,白娘子一袭白衣走出鲁宅。

    “祁连山中,昆仑之虚,石老道那里有一味仙草唤作‘金钗石斛’,有明心见性,压制识神,再塑根基之效,想来足以让相公入道……”

    她看着远远天际。

    那白云苍茫间,一座巍峨山脉隐隐可见,坐落一片金光之中。

    下一刻,她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无人发现。

    唯有院中,一棵掉落不少叶片的桂花树,枝丫摇曳,似乎在为她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