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郑总督陷入了两难也不对,因为在大方向上并没有为难。

    面对兵变无非就是招抚或者围剿,看如今这形势,围剿是不可能围剿的,就只能考虑如何招抚了。

    更何况这几百乱兵还连带着西宁卫和甘肃镇的参战官军。一个处置不当,就容易形成连锁反应。

    要是西宁卫和甘肃镇那一万五六千参战官军看到达云营的情况,也跟着一起乱了,乐子就大了。

    所以下定决心后,也就不用纠结了,郑总督直接宣布说:

    “达云标下军兵每人二两犒赏银,今天就发!参战的林氏家丁也有赏!

    一个时辰后,去校场领赏!”

    林泰来连忙叫道:“不不不!把银子抬到他们营房发放就行!”

    但有乱兵不服气的嚷嚷说:“宁夏兵寸功未立,三千人就给一万两抚赏银!我等两场血战,每人才二两?

    我等所说的赏赐不公四个字里,重点并不是赏赐,而是不公两字!”

    郑总督:“.”

    你这乱兵如此有文化,如此会思辩,怎么才是个大头兵?

    而且居然这么能快就能算出三千人赏一万两的人均比二两多?

    这时候,林泰来又高声道:“我林泰来最擅长斡旋,今天就做個中间人来说和!

    我认为,达云营应该每人犒赏五两就够了。

    至于我身边这些参战的家丁,就不要犒赏了,节省出来转给达云营官兵!

    请制台和诸位官军给我林某人一个面子!”

    “可以!”郑总督咬牙道,这时候当务之急就是平事,并保证林泰来的安全。

    数百乱兵一起欢呼,大叫道:“多谢林参赞斡旋!林参赞高义!”

    在数百人的欢呼和奉承中,林参赞仍然保持着冷静。

    他连连示意,对乱兵回应说:“谢完了我,别忘了再去谢谢制台恩赏啊。”

    郑总督面无表情,转身就要走。

    可是林泰来仍然忧心忡忡的,朝着郑总督提醒道:

    “制台要多加注意西宁卫和甘肃镇参战官军的军心啊!

    若达云营有犒赏,而他们没有,那么他们心里肯定很容易产生不平衡。

    就算不能全额发放,也要先给一点,以稳定军心。

    如今西北形势紧张,不能再出乱子了,制台一定要防患于未然啊!”

    郑总督冷哼一声,任何人都可以提醒自己这些,唯独你林泰来没资格!

    随即郑总督皮笑肉不笑的说:“关于如何稳定军心,请林参赞进行辕商议商议?”

    林泰来打个哈哈,婉拒说:“我还是留在达云营这里,帮助稳定军心吧。”

    作为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林泰来觉得还是混在乱兵里面比较安心。

    虽然林泰来这“稳定军心”的建议嘲讽度拉满,但郑总督不得不认真考虑。

    如果都不犒赏,或许还可以平安无事。

    但若只有一部分得到了犒赏,那么没得到犒赏的另一部分闹事概率就很大。

    于是郑总督回了行辕后,就下令:“西宁卫、甘肃镇参战官军每人暂时发犒赏银一两,其余等着向朝廷奏请再行发放。”

    其他参战官军不像达云营连续打了两场,先发放一两也不少了,足以暂时稳定住情绪。

    这至少需要一万五千两,只能暂时从别处挪用一些了。

    预定计划又被打破,一切都怪林泰来!

    这时候,郑总督产生了把林泰来礼送出境的心思。

    因为郑总督终于发现,任性胡来、不听调度、身份还清贵的林泰来,可能才是他的辖境内最大不稳定因素。

    不说别的,如果林泰来再有什么不满,又找点乱兵把自己绑了,自己是不是又得让步?

    回到营房中,得到犒赏的官军都很兴高采烈。

    达云也不例外,又有谁会嫌弃钱多?

    再说这辈子第一次搞兵变还成功了,达云很有点兴奋劲。

    不过林泰来仍然古井无波,十分淡定。

    达云好奇的问道:“好歹也是成功了,林参赞为何如此淡然?”

    林泰来打了个呵欠后,答道:“这是我组织的第四次兵变了,算上民变更不知多少次,早就没有兴奋感觉了。

    你们等着发钱吧,我要去补觉了。”

    达云:“.”

    忽然有点羞愧。身为武官,兵变经验居然还不如一个翰林。

    可是这翰林的兵变经验也过于丰富了吧?

    林泰来忽然又说:“东楼啊,你又多跟了我几天,也是共同组织过兵变的交情。

    看在这个缘份上,我再送你一场富贵好了!”

    达云十分心动,完全不想拒绝。

    林泰来指点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抓紧研究宁夏镇的山川地理、军情民情吧!

    等到宁夏用兵时,我向朝廷举荐你。

    调你去宁夏参战后,保伱升一个副总兵。”

    达云完全没有思考,一口答应下来。

    经过两场大捷和一场成功兵变,达东楼对林参赞已经有点盲信了。

    于是林泰来也放下心来,安安稳稳的去睡觉了。

    兵变和犒赏都已经是过去式,需要用新的利益来诱惑达云。

    这样才能保证达云和他手下五百兵马继续和自己齐心协力。

    在兵凶战危的边镇前线,如果手底下如果没有一支可靠武力,睡觉都睡不安稳。

    再说自己这两场两场大捷,可能会夺了达云原本的气运,给点补偿也应该。

    在行辕里,郑总督算了算账,达云营的犒赏,再加上西宁卫、甘肃镇参战官军的第一笔犒赏,总共约摸要一万八千两。

    这笔巨额支出完全不在计划里,郑总督又不想动用应付紧急状况的压库银。

    所以只能采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从别处挪用了。

    比如原定发放给哱拜父子宁夏兵的一万两抚赏银,削减到了三千两。

    这个削减,就让哱拜感觉非常难受了。

    从一万两减少到三千两,能落在自己手里的油水差别可就大了!

    他主动请愿驰援甘肃,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多要点抚赏和钱粮。

    何况他带来的三千兵马,里面很大一部分都是他的家丁私兵。

    本意是带着家丁私兵,到甘肃游行一圈,从朝廷手里赚上一大笔抚赏银当外快,何乐而不为?

    如果抚赏银只有三千两,分到家丁私兵手里的也就是个路费钱,岂不就相当于自带干粮、自掏腰包?

    怎么可以像大傻子林泰来那样,带着家丁为朝廷打白工?

    哱拜所不知道的是,林泰来身边的家丁有点看不上朝廷那点赏银。

    朝廷给发钱当然会高兴,若没有也无所谓。

    毕竟论起财富和产业规模,哱拜跟林大官人完全没可比性。

    于是忍无可忍的哱拜再次来到总督行辕,拜访总督郑洛。

    “军门何故克扣赏银?”哱拜对郑总督问道。

    郑总督则回答说:“临时赏银本无定数,可以多也可以少,何来克扣之说?”

    哱拜非常不满的说:“难道当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只有起乱闹事,才能获取更多赏银?”

    本性凶恶的哱拜不知不觉间,语气中带了一丝丝威胁。

    不就是兵变么,谁不会啊?五百人能兵变,三千人就不能了?

    郑总督心情也正恶劣,拍案厉声叱道:“你想作死就试试看!”

    自从哱拜抵达金城以来,郑总督的态度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

    这时候突然遭到训斥,把哱拜也吓了一跳。

    看着似乎镇住了哱拜,郑总督又冷哼道:“林泰来是有免死金牌的人,你比不了!”

    郑总督的意思很明显,就算林泰来胡搞,只要不是太出格,他这总督也不能对林泰来动手。

    而且朝廷也不会对林泰来追罪,最多就是功过相抵或者罚俸。

    但你哱拜可没有这样的免死特权,你敢兵变闹事,他这总督就敢围剿。

    不过听在哱拜耳朵里,这话似乎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你也配兵变?

    这让哱拜感觉,自己作为异族武官,受到了歧视和羞辱!

    而后哱拜又在心里合计了一下,还有一个对兵变的不利因素。

    他带来的三千宁夏兵作为客军,全部驻扎在城外,不像达云营都在城里。

    一旦他们发动兵变,总督可以直接关闭城门,那就变成攻城战了。

    而且宁夏兵身为客军,粮草全部依赖本地供应,只要总督一声令下,这些粮草就断绝了。

    那么他们兵变后就可能前有坚城,后无粮草,那还闹个屁!

    除非直接变成造反当流寇,去四处劫掠,但那样完全得不偿失。

    在心里合计完后,哱拜按下了直接在甘肃兵变的念头。

    见哱拜不说话,郑总督挥了挥手说:“你不是林泰来,不要想那些没用的!”

    结果在哱拜耳朵里,这相当于是又一句“你也配兵变?”

    结果哱拜又一次感觉,自己反复受到了歧视和羞辱!

    原来先前自己被偏袒,终究是虚假幻想!

    自己两个儿子还都被林泰来打伤,总督也没给说法!

    汉人文官之间,终究是官官相护的!

    即便郑总督再不待见林泰来,稍微被逼宫后,还是把本该属于自己的银子给了林泰来!

    而自己这异族武官就像是被当成了讨饭的,三千两就打发了!

    自己不就想多领点抚赏银,养自己的私兵么?凭什么不多给自己银子?

    哱拜站了起来,“我两个儿子皆被林泰来重伤,我要带着两个儿子以及随军家丁,回宁夏去了!

    至于其余兵马,就留在甘肃为军门效力吧!”

    郑总督稍加思索后,就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