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只拔过蛇的牙,没拔过人的牙。

    但她相信,大同小异。

    掣住两腭,把住牙齿,用力一揪,就下来了。

    再不济,找把钳子,也是几息之间的事。

    关子瑶:“……”

    她常常因不知如何接关月的话而苦恼,这会儿突然觉得,母亲说得不错——

    大师讲得真有道理,她要认真聆听。

    讲经结束后,还有一个环节,是为辩经。

    顾名思义,辩论经义。

    有任何疑惑可提出,有任何不同观点可输出。

    总之,畅所欲言,言之有理即可。

    由于佛堂里除了大臣及家眷外,陛下和诸位皇子也在。

    所以辩经,也就成了部分人博取关注,在陛下或皇子们面前长脸的手段。

    那些有意入仕,或心有所向的年轻公子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是以讲经刚刚结束,就已经有不少人跃跃欲试。

    这是关子瑶喜欢的环节,关月却听得昏昏欲睡。

    有些人,为辩而辩,实在无聊。

    不知过了多久,关月被人推了一把,醒来,就见关子瑶一脸坏笑地望着她,“原来你也有觉得困的时候啊!”

    佛堂事项结束,众人三三两两往外走。

    关子瑶一把挽住随人群往前的景夫人,“母亲你看,她也是这样,你以后可不能只说我。”

    景夫人听得认真,此刻满脑子经义,于是顺口道,“阿弥陀佛,俩山猪吃不了细糠。”

    “……”

    “……”

    上午在钟声里结束,众人回到各自的住处,自有人将斋饭送到门口。

    关月简单吃了两口,跟迎香交代了几句,便出了门。

    此刻正是午休的时候,众人听了一上午的经义,也都累了。

    纷纷闭门休息。

    路上人很少,关月从厢房一路出来,到进入竹林小院时,都没碰着人。

    院门轻掩,关月径直走了进去。

    院内还是没怎么变。

    竹林环绕,四季常青,风过处,带来丝丝清香。

    有黑色的小蛇攀在竹枝上,跟昨夜咬伤关月的一个品种。

    她顺手捡起地上的石子砸了过去。

    小黑蛇立马被砸落在地,呲溜呲溜地爬远了。

    她心里这才爽快些。

    “你不睡觉,跑来我这儿饶人清梦?”

    观尘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却又了然她会此刻到来。

    关月三两步踏上台阶,走了进去。

    观尘正坐在竹椅上,手里端着青花瓷杯,一杯一杯地喝着水。

    讲了一上午,大师也是会口渴的。

    见关月踏进门槛,观尘看了过来,眼神依旧澄澈,笑眯眯的,“来了。”

    就好像对面是多年不见的老友。

    有又对小辈的的疼爱和亲昵。

    关月眼眶霎时红了,在他慈祥的目光里,潸然泪下。

    自从在桃花村中醒来,她没有哭过。

    当身边危险四伏,心里只有愤恨和不甘。

    没有眼泪。

    观尘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哭。

    等她哭够了,哭累了,观尘才指了指旁边的帕子,“没用过的,擦吧。”

    关月拎起来,才发现帕子极大,“没有手帕吗?”

    “没有,”观尘一边看她擦眼泪一边解释道,“手帕太小,怕你不够用。”

    关月擦完眼泪,将帕子叠好放在旁边,“您认出我了?”

    观尘点点头。

    “您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关月问道,“莫非,您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把我当半个俗门弟子?”

    当年观尘四处游历,碰上了年幼走四方的容辞枝。

    当时容辞枝身上的钱袋子被小偷摸走了,没钱吃饭,饿着肚子走在大街上。

    观尘见她可怜,分了半个白馒头给她。

    没想到她吃完,就赖在他身边不走了。

    说反正她四处游山玩水,观尘也正好游历四方,她跟着他,免得被坏人惦记。

    那时的容辞枝才十岁。

    作为出家人,观尘不想和人牵扯太多因果,于是几次三番拒绝,夜半一个人悄悄离开。

    没想到容辞枝总能找到他。

    十数次后,观尘也觉得跟她兴许是有缘,所以甩不掉,于是带她在身边,教她道理。

    也允许她去做想做的事,只要不伤天害理都行。

    后来回京,才知道她是镇国公容青之女。

    即便都是游历,但等容辞枝长大十五岁后,两人也并非时时在一处。

    只是常保持书信往来。

    现下,观尘看着这张脸,听得关月的名字,恍然明白为何当初不管他去哪儿,容辞枝总能碰见他。

    原来,十九年前,他就已经和她种下了羁绊。

    见关月还在等着他的回答,于是摇头,“我哪能预测未来,看得这么准?当时也只是觉得,你和你家人兴许有灾,所以我带着你,四处行善,希望能化解这份灾祸。”

    但未曾想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关月此刻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您也相信镇国公府真的有通敌叛国吗?”

    问出这个问题,她有些紧张。

    她怕自己信任的人会给出她不想要的答案。

    “我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你信不信。”

    “我不信。”

    观尘:“那就去找答案。”

    答案不存在于言论中,存在于行动里。

    关月看着他平静的眼,突然有些泄气,“您一直教我向善,可是我现在这双手,已经沾了血了。”

    在找答案的这条路上,只会沾染更多的血。

    观尘笑道,“你错了,若所杀之人为该杀之人,那也叫善。你的善良若是成为了挥向你自己的刀,那便不叫善。”

    他的话让关月陷入了沉默。

    她本以为,他会让他放下前尘事,专注今生,没曾想,他是支持的。

    “您真是这么想的?”

    观尘点头,“去吧。”

    从竹林小院出来,关月只觉得步子轻盈了不少。

    即便眼眶还微微泛着红,却并不影响她欣赏沿途的秋意。

    回到厢房,关月还没来得说话,就见迎香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关月倒了杯水喝,“什么事给你急成这样?”

    “方才良妃娘娘派人来了,说要见小姐您。奴婢回应说您在午睡,需要稍微梳洗打扮一番,以免怠慢了娘娘。传话那人已经走了,说是先去回禀,咱们是现在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