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晋琮依稀记得,七年前。

    他刚刚从英国回来,在旧友的纹身店停留,来了一个穿着米色棉麻裙的少女,脸上带着大大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进来就低着头,腼腆轻声,软糯缱绻,很独特的嗓音,过耳不忘。

    普通话字正腔圆。

    朋友正在忙着给另一个客人上麻药,抬了头看着是年轻女孩,很港普的腔调,“妹妹仔啊,成年了吗?纹身纹了,想洗去很难很难哦。”

    “成...成年了。”

    她要纹的,

    是一只蝴蝶。

    纹身纹到一半的时候,朋友接了个电话,有点急事,问少女能不能等一会儿或者另约时间,她摇着头眼底带着难言的委屈,低着头摇头不走,晶莹的泪水打湿了睫毛。

    朋友道,“哎呦呦,你怎么还哭上了,三哥,要不...要不你帮个忙吧!”

    梁晋琮走下来,他带着鸭舌帽跟口罩,点了头,目送朋友离开后,他坐在椅子上拿着工具,一层薄薄的手套,他按住了少女的脚,她的脚很漂亮,脚趾的形状都很完美,脚踝纤细,他单手就能抓住。

    替朋友完成了后续的刺青。

    染色膏跟血珠混合,空气中有各种味道混合着,还有少女身上淡淡的幽香,终于纹完之后,梁晋琮抬起眸,发现少女一直看着他,仿佛已经看了许久,一双泛红的眼睛,他下意识的问:“疼不疼。”的时候。

    少女摇了头,但是泪珠滚下来。

    梁晋琮靠在门口点了根烟,烟夹在指尖,缓缓燃烧,“为什么要纹蝴蝶。”

    “今天是我生日,我想把双腿换成翅膀,我想飞出去。”

    梁晋琮拉下口罩兜在下巴处,抽了口烟,薄薄烟雾缭绕,朋友的烟并不好抽,后劲发苦,他抽了两口就在烟灰缸内掐灭,正好这个时候少女付了款走到门口。

    他凝视着少女脚踝的蝴蝶,漫不经心又随意的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现在过去了七年,朋友的纹身店依旧开着,梁晋琮也偶尔过去看看。

    他第一次,对一个陌生女孩送上生日诸佛。

    第一次,给一个陌生女孩纹了一只蝴蝶。

    他没有说过,这只蝴蝶的原形,是他在森林深处探险的时候看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也有。

    他记不住那个少女的脸,但是那只蝴蝶,他印象深刻。

    就是她腿上这只。

    七年前,他亲手纹上。

    此刻,依旧在女人的踝骨处蹁跹飞舞。

    -

    Hanna跟Mia换好了衣服走出来,两人见到孟莺还在这里,Mia挽着孟莺的手臂朝着场外走出去。

    正是下午,太阳温热有余,清风凉爽,很适合喝下午茶的一个下午,Hanna也是这么想的跟Mia过几天找个网红下午茶打卡地打卡,孟莺听到了,她笑着说了一些建议,带着本地人的良心,带着她跟沈筱踩的雷,避雷某几个网红打卡点,推荐了几个地方。

    场馆内是VIP会员制。

    孟莺以为梁晋琮会包场,但是当她看到有几道身影坐着观光车驶过来的时候,愣了一下。

    “是梁先生吗?”两个人还没走过来,就被梁家随行的保镖拦住。

    梁晋琮微微颔首后,保镖放了行。

    白秘书紧跟梁晋琮身边,“梁总,那两位是华时集团的老徐董跟现任执行COE徐时简。”

    孟莺也看过去。

    老徐董上个月刚刚过了87岁寿辰,早已经退出公司,把公司全权跨过自己的儿子,交给自己的长孙女徐时简打理。约莫30出头的年纪,单身未婚,追求者无数,行事作风比老徐董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董之澜是事业女强人的话,那么这位徐时简可以称之为万众瞩目心神向往的女性模范,登上过《时代》最年轻的女企业家,毕业于剑桥,在华时集团面临金融风暴的时候力挽狂澜。

    徐时简一身白色休闲服,身形高挑,从容自信的对着梁晋琮伸出手,“梁先生,一直很想认识你,上次聚会,我当时在英国未能回来,这次没有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你,我就拜托爷爷过来引荐一下。”

    梁晋琮握住了那只手,“你好。”

    老徐董笑着,面容苍老,“带着时简过来冒昧打扰,只是梁先生行踪多变,这次遇见难得缘分,博山岛开发的项目,都是时简全权打理,她非常的重视这次跟中诺合作。”

    孟莺看着徐时简拿起球杆,站在梁晋琮身边,两人交流着,一边的白秘书也拿出ipad。

    距离的很近,不过两米开外的距离,只要有心听,聊天的信息是能听到的。

    但是孟莺自动的低下头,握紧了手中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

    她可不掺和什么商业机密。

    但是有些不是秘密的事情她是知道的,香港梁氏的中诺集团,准备跟红江市几大家族联合开发博山岛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这件事上过红江市晚间8点新闻,单独占据了一个版块,各大财经媒体都纷纷报道。

    就连董之澜也在家中频繁提起博山岛,公海私家岛屿,保留了岛屿的原始环境,听说是准备开发旅游业,岛上第一家七星酒店已经开始筹备中。

    盛家,徐家,欧家,有参与权利,主控权在中诺集团手中。

    中诺筹备了三年的最大项目。

    清风吹来女人笑声,孟莺怔了一下抬起头,就看见徐时简笑的背影微微弯,她几乎是跟梁晋琮比肩,而男人眼底也带了淡淡笑意,这一刻,他们两个在聊什么。

    孟莺好像全部都听不到了。

    只有徐时简脸上的笑容,跟梁晋琮眼眸底的浅笑,跟唇角弯起的弧度。

    他...笑了。

    阳光落在翠绿的草坪,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地面上,那两人的身影仿佛是交叠在一起,她盯着两人的背影,手掌心不自觉的紧握着,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捏着的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上面的折痕,已经暴露了她的情绪。

    她怔怔的看着矿泉水瓶上,塑料瓶身,已经被她捏出了痕迹。

    透明色的塑料,褶皱挤压的痕迹。

    孟莺觉得有些难堪。

    可是此刻的情绪,昭然若揭就这么明晃晃的告诉她的本心。

    Hanna跟Mia在用德语交流着,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只有孟莺能听懂。

    “多么般配的两个人啊,无论是是家境还是个人能力,都太般配了。”

    “真的是太门当户对了。”

    Hanna一边聊着,又看向了孟莺,似乎是看到孟莺在看她,她笑着问到,“莺,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很般配呢,年龄长相家境,都太棒了!”

    孟莺喉咙堵着,“有吗?”

    她再次的,用力捏住了手中的矿泉水瓶。

    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了孟莺的心口。

    她要喘不上气,以前从未有过的这种感觉。

    “梁先生,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徐时简跟老徐董短暂的交流之后就离开,并没有多做停留,他们深知这次是Hanna跟梁晋琮的私人活动,不便多打扰,能有这十几分钟的时间已经非常不易。

    临走的时候,徐时简用德语微笑着跟Hanna交流道谢,感谢她允许她跟梁先生短暂交流,还对Hanna发出了邀请,希望可以跟Hanna有一次私人聚会的机会。

    Hanna自然也是有心攀谈这位华时集团COE,彼此拥抱了一下,而站在一边的孟莺惊诧的发现,徐时简会德语?

    那么刚刚Hanna跟Mia的交流她应该听到了,而自己那一句,‘有吗’她应该也听到了。

    徐时简准备离开的时候,微笑从容的看了一眼孟莺。

    只是余光轻轻的扫过。

    那一瞬间,孟莺有些窘迫而尴尬,‘嗡’的一下脸有些红,仿佛被窥探到某种秘密的事情,酸溜溜的一句反驳,她手中被捏的带着痕迹的塑料瓶,都把她的心事明晃晃的,公之于面。

    而徐时简是那样的从容自信。

    而自己呢,这一瞬间,那样的...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