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发酵是需要时间的,一般而言除了某些爆炸性消息——比如战场大胜或者大败之外,舆论铺垫的时间越长,最后掀起的声浪才会越大。因此,高务实在给四位掌柜交代了下一阶段的任务之后,立刻便又恢复了正常工作。

    先说朝廷这边。在高务实的授意下,户部和兵部联合做了个西征之战的开支预期,把之前高务实大致表述的开支范围进一步缩小到了一个相对更准确的数字区间,并很快上奏给了皇帝。

    按照计算,户部和兵部认为,原先为西征安排的三个波次共约十万大军的总兵力不能全部投入到明年年初的作战当中,因为如果要这样做,财政压力会进一步加大。大到什么程度呢?大概是需要和滇缅之战一样发行战争债券了。

    即便朝廷愿意发行战争债券,而且这一次的战争债券依旧能够轻松顺利的卖光,事情也并不意味着就能出现多大的转机,因为这只是财力问题解决了,运力问题依旧没法解决。具体来说,主要是骆驼不够,而全部使用骡马则完全不划算。

    为什么非得是骆驼?因为骆驼远比骡马能耐得住间歇性的缺水。在荒漠隔壁的西北地区,一旦稍微迷路或者遭遇天气异常变化,就很可能无法赶到下一个可以补水的节点。此时骆驼因为驼峰的存在,它们是可以克服克服的。骡马可不行,断水时间稍微长一点,它们就会直接死亡,这样一来途中的损耗就太大太大了。

    然而骆驼不能凭空变出来。西征之前,高务实已经提前储备了一些,结果把市面上能买的骆驼一扫而空,正式出征之后又把民间能搜集到的骆驼全部有偿征用,甚至京华商社都把自己的骆驼主动提供给了西征军。现在大明控制的地区基本上可以说是一驼难求。

    说起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西北丢失都几百年了,大明的控制区最远也就到哈密卫,哈密卫丢了之后只剩下肃州以东,这能需要多少骆驼呢?没有需求就不会有人养,这是个客观现实,穿越者也只能干瞪眼。

    户部和兵部一合计,最终给出的结论是:来年开春的西进作战中,明军主力只能出动不超过六万人。至于六万人如果不够,那就得看土默特和鄂尔多斯部的实力与意愿了。

    不得不说,这一次高务实对户部和兵部的表现颇为满意,因为他们计算出来的这个可出动兵力与原历史上左宗棠收复新疆最终出关的兵力非常接近。

    当年左宗棠从兰州移营肃州,准备发起进攻。此时清军已有部分兵力驻守在哈密、巴里坤、古城、塔尔巴哈台等战略要地,与阿古柏军相持。四月底,左宗棠命总理行营营务、湘军统领刘锦棠率马步25营分批入疆,经哈密前往巴里坤。至此清军出关总兵力有80余营,正是六、七万人。

    巧了,这次户部和兵部最终算出来的可出战兵力也是六万。看来,在没有水路和铁路可以倚仗的情况下,中原王朝往西北出兵,恐怕最多也就这个数量级了。

    当然,蒙古人不算在内。他们那个带着母马和羊群一起行动的“无后勤作战”,明军是完全学不了的,真学不了。

    皇帝收到奏疏,显然也有点紧张。他上午收的奏疏,还没到中午就把高务实宣去西暖阁问询了。问题不不复杂:六万人够不够?

    按照皇帝自己的看法,刘綎这六万人如果是和察哈尔正面决战,那应该是有把握的,但西北地域太广,城池也不能说少,倘若每个地方留点兵,变成了摊大饼,最终能用来机动作战的兵力恐怕就不太充裕了。而且,偏偏近几日收到了几封的新的战报,更加加重了皇帝的这种担忧。

    这几封战报其实说的是同一件事:察哈尔蒙古军前段时间偷袭明军后勤运输队成功之后,似乎尝到了甜头,开始接连不断打击明军后勤线。刘綎每次都出兵救援,但效果只能说差强人意——七次运输队遇袭,五次救援成功,一次抢救回来大概一半物资,还有一次只能说是去打扫战场。

    这其中,即便那五次成功的救援,实际上也不露脸——刘綎每次都是亲率一个最精锐的骑兵协约五千骑兵去救,但对方的蒙古人只有两三千,而且根本不和刘綎对战。说好听点那是察哈尔军“望风披靡”,说难听点就是人家学会了游击战,现在不跟明军打决战了,哪怕骑兵决战他们都不打。

    这就很麻烦了,意味着察哈尔人现在找到了应对明军具装骑兵真正有效的办法——你不是正面决战强吗?那好,正面老子绕着走,退避三舍可以吧?可你有本事就让明军全军都是“正面”,否则总有老子打得动的。

    明军当然不可能全军都是“正面”,那些运输队如果全都要集中至少一个骑兵协来帮忙守护,户部和兵部刚才算出来的开销至少得上浮三成,这谁受得了?

    正常思维下,面对这种情况只能考虑把运输队集中,然后派兵跟随守护。然而事实上这也不可行,因为沿途的补水点水源有限,并不都能支撑大规模补给,这也是物理硬伤。先前大军打过去可以,那是因为大军随军带着大量水源和补给,但是后续补给只能“细水长流”,否则问题又转回去了——成本控制不住。包括刘綎每次救援只能带一个骑兵协也是因此。

    所以现在刘綎在哈密头大如斗,在写给高务实的私信中自我调侃,说这是蒙古人看他麾下的骑兵编练不久,创造条件让他好好练兵——他最近已经开始轮流带不同的骑兵协出去救援和作战了。用他的话来说,各个骑兵协近来“皆有所成”。

    自嘲归自嘲,高务实还是能看出刘綎的头疼,而且他知道刘綎自己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明军骑兵具装化是高务实定下的策略,刘綎不可能擅自改动,而且也不能改,否则将来“明军重骑为中军,蒙军轻骑为两翼”的大战略就要夭折了,这肯定不行。

    明军战士不可能去和蒙古战士比控马,双方有生活成长的天然差距在里头,所以明军在骑兵上就必须具备比较优势,那就是装备和训练。装备、训练要拉开差距,就只能往具装上面靠,然后在战斗中侧重于打决战,而不是去搞骚扰作战和追逃扩大战果——后面这些工作交给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两部就好,人家才是专业对口。

    面对皇帝的提问,高务实也只能安慰说等两部蒙古骑兵大量到位就能解决。实际上此时额尔德木图所部已经到了,但高务实舍不得让他去干这活儿。

    这倒不是高务实心疼学生忘了国家利益,而是在蒙古两部之中,实际上只有额尔德木图才算是高务实真正放心的“嫡系”。他爹把汉那吉虽然是个铁杆亲明派大汗,但丰州滩汗庭到底还有其他首领,大汗也不能完全对他们的态度视而不见。

    至于博硕克图……这小子前科摆在那儿呢,现在不过是知道违逆不了大明,认清了现实才老实点,可心里指不定想着什么。总之,除非将来他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否则高务实一定会始终把苦活累活扔给他干。

    凡事都有后果,一部首领倒霉往往就是整个部落倒霉,高务实也只能希望博硕克图能吸取教训。就在这一念之间,高务实就已经给鄂尔多斯的“济农本部”安排好了下阶段的工作,至于切尽的儿子们,他们还是可以去捞点正面战场的战功。

    听完高务实的说明,朱翊钧也只能接受,随后问起了一些“不相干”的事。

    “听说你处置了几名家丁?”

    京华虽然有相对这个时代最完善的制度设计,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又不是什么清水潭,该出的问题一样会出,所以高务实一年要处置很多家丁。不过,皇帝此刻问的肯定不是什么京华内部腐败被抓的家丁,而是上次在吉大港的风波中被高务实处理的南疆将领。

    高务实的回答很简单:“有过不惩,乱之源也。”

    皇帝沉默了一下,叹道:“算了,你家的事你自己看着办,朕其实……只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他其实是想说当时自己提到这件事,本意只是表示即便事情发生在南疆最远处,朕也是知道的,倒是真没想到会造成这些后果。

    南疆现在的规模确实不小,但在朱翊钧眼中依旧不算什么,要不然他当初也不会故意抛出什么“定南都护府”之类的说法来。按照他的想法,如果高务实最终所求不过是南边那些蛮荒之地,那简直再好不过了——给他就是,还能成全我们君臣佳话。

    他有这种想法其实并不奇怪,中原天子对蛮夷之地一直都是这样的心态:你们那破地方朕瞧不上,对你们最大的期许就是别闹事,免得朕费心劳神。

    当年锦衣卫都督刘守有曾拿高务实在南疆“积蓄实力,意图不轨”进谗言,朱翊钧就没听。一来是当年朱翊钧根本不信高务实有什么“意图不轨”的动机,二来也是认为南疆不可能对大明真正形成颠覆性的威胁——可以造成麻烦,甚至麻烦不小,但颠覆绝不可能。

    要说原因,中原王朝的天朝思想确实有很大占比。中原王朝的外部威胁从来都来自于北方游牧,什么时候沦落到南方蛮子都能威胁中原王朝的生存了?在中原王朝的统治者心目中,南蛮顶多也就是给两广、云南这些边境省份造成一些小边患,真到那个时候,就是小朋友不听话,该打屁股喽。

    至于现在南疆又开始向天竺动武,在朱翊钧看来反而是好事——你看朕判断多准,南疆就算被务实一统,也只会往西去找别人的麻烦,怎么可能对我大明有威胁?

    至于“天竺”人会怎样,那关我大明皇帝什么事,朕又不取经。何况那经书看来也没什么用,听说天竺人自己都不信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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