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格战,对于高务实而言真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词。说熟悉,是因为他前世听得太多;说陌生,是因为本世听得太少。

    前世的红朝各类价格战打得那叫一个异常激烈,身为消费者或许可以暗自窃喜,但如果是置身其中的相关方,恐怕就是惊心动魄了。

    不过,作为当时一个三四线城市下辖的乡镇干部,价格战对于高务实的影响还算有限。至于本世,京华起家时走的是技术垄断+上层呵护,发家之后则是因为资本充裕度极高,往往都无需进行什么价格战。

    现在,价格战来了。

    事情既然发生,作为多少学过一些经济学的高务实而言,自然很快明白过来纺织行业现在爆发价格战是理所当然的事,反倒是他没有提前做出预计才是真正的疏忽——说到底,还是因为太忙了,一边要当好朝廷的首辅,就难免在另一边顾忌不上京华的发展变化。

    价格战为何爆发,这自然是高务实学过的知识,纵然多年未曾用到,却也不至于遗忘,大致上有如下几种可能:

    其一,供过于求:随着生产力的提升,某些行业出现了产能过剩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企业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压力,降价就成为一种有效的应对措施。大量企业或者几个龙头企业都如此办理,价格战也就爆发了。

    其二,市场需求不足:尽管有些行业的产能出现过剩,但在另一些行业中,由于其他一些问题尚未得到有效解决,消费者普遍持保守态度,主动或者被迫地降低了消费水平,这也会导致价格战的发生。

    其三,产品同质化:在很多行业中,产品之间的同质化现象非常严重,这就迫使企业不得不通过降价来吸引消费者。

    其四,市场竞争激烈:由于中国自古以来的特色就是“广土巨族”,除了少数割据时代,大多数时候都能形成一个统一大王朝,因此整体而言是一个“超大型统一市场”。

    在这种情况下,市场竞争往往尤为激烈,尤其是在必须消费品如粮食、布料等领域,降价自然就会成为最常见的营销手段。

    其五,企业(或家族、门阀、财阀)战略选择:对于一些强势豪门而言,他们可能会利用自己的经济实力,采取低于成本价格的策略在某个地区市场进行倾销式卖出,以达到控制市场的目的。

    在京华这样的商业霸主出现之前,这种打法一般局限于该豪门势力覆盖范围之内。比如一个县、一个府或者更大一点,但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很少有家族的实力能强大到控制一个省级市场。

    然而在京华出现之后,这种情况就开始出现变化。由于京华过于巨大的体量,作为它的竞争对手们自然就会发现,单打独斗是完全无法与京华竞争的,他们必须形成某种联盟,要不然就只能投降转业,让京华把他们原有的市场吃干抹净。

    于是,商业资本最为密集的江南地区开始形成了江南财阀同盟——尽管没有歃血为盟,也没有真的形成某种固有组织,但确实联合起来了,目的就是协调各大财阀世家统一行动,“反抗京华压迫”。

    这就说到价格战出现的原因之六,即市场份额争夺:在后世,扩大市场份额是企业追求的重大目标之一,而在价格透明的正常商业市场中,降价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京华对大明全国的凡其涉及的领域几乎都有独特的优势:技术先进、资本充裕以及政治资源背书。

    在这种情况下,京华抢夺市场份额通常都是简单且直接:因为技术先进,所以我产品竞争力强;因为我资本充裕,所以我可以降价促销,甚至有时候称得上倾销;因为我背后有几乎天下最强的政治背书,所以我无惧你们背后搞鬼。

    这样一来,压力就给到了竞争对手。江南财阀一开始觉得只要大家联合起来,统一按照某一价格来进行销售,就能达到稳定市场价格的目的,从而确保利润。然而现实是京华给了他们一个响亮的耳光——京华纺织根本不管他们的统一定价,直接按照自己的销售思路来。

    结果自然毫无疑问,消费者又不傻,你张家的布卖一两时,京华的布只要八钱,而京华的布甚至质量还要略好一些,那我傻了才不去京华买布啊!

    这就可以引出第七和第八条导致价格战的原因。其七,获取先行优势:如果一个企业能够率先降价,那么它在短期内就能占据市场的主导地位,并有可能在未来继续保持这种优势。抛开京华自行创造的新市场不谈,当京华加入某一旧有市场时,往往都是如此开局。

    而第八点也就更直接了,薄利多销:在市场经济环境中,企业需要通过各种手段来实现盈利,而降价至较低价位可以达到薄利多销的目的,从而增加企业的利润空间。

    之前多次说过,京华内部的各部门实行的是自负盈亏模式,但没有细说的是在“自负盈亏”背后是什么。其实既然要自负盈亏,自然背后就会有“分红激励”、“末位淘汰”等相应的奖惩机制,否则高务实早就亏破产了,哪还有京华如今的商业巨无霸出现?

    基本上,除非高务实下令各部门进行联合调配——比如现在西北方向的京华各部就都要为西征出力——否则京华内部不仅不会联合行动,甚至有时候还会出现错位竞争。

    比方说,京华钢铁和京华基建两个强力部门,就有时候会因为一些重合产品打得不可开交,而一般来说这些事虽然会有报告送达高务实案头,但高务实绝大多数时候根本不管。不是没有人为此“斗胆进言东家”,但高务实一般会回答说:“有竞争才有进步。”然后继续不管。

    在这样的管理模式下,京华各部的管事之人自然一切以竞争为导向,对内要竞争,对外更要竞争。毕竟道理明摆着:不管是我要分红,还是我要“进步”,首先都必须先提高盈利,因为盈利才是京华各部(甚至包括需要直接参与战争的相关部门)首要考核目标。

    如此,京华纺织会怎么做,那还用详细说明吗?我京华是“京华纺纱机”的发明者,旗下还拥有京华工匠学堂输送过来的源源不断的技术人员。我可以不断改进提高纺纱机技术,可以不断优化生产组织模式,最后降本增效,达到“靠技术可以碾压你们,靠质量依然碾压你们”的目的。

    这样经过一段时间,江南财阀们的生产和销售压力自然是一步步升高,最终达到一个难以对抗的地步。但江南财阀之所以能成为财阀,自然不会蠢到傻傻看着最终日期来临。

    他们在感觉到危险之后就很快联合起来,先是意图在政治上动摇高务实,失败之后也绝不拖延,马上回到商业主战场上(但政治上也没完全放弃),直接开打价格战,希望抢回市场、逼迫京华让步。

    或许有人会怀疑,京华的优势那么大,江南财阀怎么会认为价格战有用呢?其实,价格战只是商业层面的反应,他们也未必真的认为单靠价格战就能逼迫京华退让。

    他们的真实目的是把事情闹大,闹到高务实不得不正视江南商战的激烈程度,从而考虑做出妥协。

    高务实会因为江南商战过于激烈就放弃京华已然拥有的各种优势而做出妥协吗?当然有可能会,而且妥协的概率很大。

    为什么?因为江南财阀很清楚,高务实的“主业”从来都不是商人,他是朝廷首辅、一派党魁;他是六首状元、士林领袖。

    在大明乃至于整个中国“封建时代”的特殊政治环境下,这样的人不可能钻到钱眼里去,因为社会道德约束往往就是“地位越高,约束越大”——你看原历史上朱翊钧年轻时喝醉酒打了个太监,甚至都得被李太后要求下罪己诏,这也是“社会道德约束”的一部分表现。

    说起来,得亏了高务实他们家是“实学宗门”,他当年创办京华的时候满天下宣扬的是“我这么做是为了证明工商兴国的可行性”,乃是实学思想的一部分。否则的话,京华早就要被当做高务实的罪名了!

    现在京华都做到这一步了,高务实才被弹劾说什么以权谋私之类,只能说高务实过往功劳太大,也确实从大明的财政表现证明了“工商兴国”的确可行,在大财阀们还能凑合过的时代,他们并不想掀桌子。

    至于现在……这不是凑合过都已经过不下去了么?

    必须要说,他们的目的实际上已经达到了,因为在高务实想明白这背后的逻辑之后,很自然地就打算妥协。

    这不是打仗,不是你死我活的斗争,甚至高务实从来就不打算“消灭”江南财阀。

    开什么玩笑,他高某人想要做的就是培养新兴资产阶级,消灭他们岂不是和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了?把这批资本主义萌芽掐灭了,他高务实难道指望依旧顽固不化的地主老爷们跑步进入资本主义?

    京华的出现,一是用来给他高务实提供资金,二是以其引导勋贵和部分实学派官员及背后家族开始资产阶级转型,三是逼迫以江南财阀为典型的全国各地商业世家在竞争中加速发展转型。

    总之,对于江南财阀而言,高务实其实希望京华做他们的磨刀石,但绝不是一石头砸断他们这把刀。

    既然打算妥协,高务实立刻叫来了京华纺织总裁曹文臻面授机宜。

    曹文臻的这个“曹”,与京华商社总裁曹淦及其子京华秘书处机要秘书曹恪无关。曹文臻原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他是老幺。

    他和高务实最初的关系来源于他的长姐曹氏。曹氏乃是高拱的妾室,并且是高拱四个女儿的亲生母亲。

    很早之前说过,高拱一生无子,因此离世之后从六弟高拣这里过继了次子高务观为嗣子。但是,高拱原本有过三个女儿,都是妾曹氏所出,可惜全都夭折了。

    高拱的三个女儿,老大启祯,亡年十五岁;老二启宗,亡年十四岁,本来一两年内就要出嫁了;最小的五姐(五姐是小名,可能是因为不敢取大名了,所以没记载大名)亡年十四岁。都是未嫁即夭。

    高拱跟女儿的感情都很好,女儿特别依恋他,尤其小女儿,年幼的时候每天他都要亲自抱着。前两个女儿早夭之后,其生母曹氏悲痛过度而死,小女儿从小患过咯血症,因生母死后伤痛而复发,也病死了。

    高拱当时在做翰林学士,暂时权葬在北京城外,准备将来迁葬回老家,后来因为政治斗争激烈一直拖延。直到高务实打完漠南大战,在朝中地位稳固下来,这才抽出空来,风风光光地把堂姐的墓地迁回新郑祖坟。

    因为这件事,高务实才认识了作为堂姐幺舅前来京师的曹文臻。经过一番介绍和交流,他才知道曹家历来经营纺织业务,只不过规模有限——这也不奇怪,北方自古重在军政,在“产业发展”这一块长期不如南方,尤其是江南地区。

    当时高务实还有些奇怪,曹氏虽然只是高拱的妾室,但他高务实可是三伯高拱的政治地位与学术地位“双继承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对三伯的妻妾乃至妻妾家族有所照顾。现在自己都已经到了这个地位了,怎么曹家从来没有主动来找自己要点资源?

    后来通过交流才知道,曹家早年经营困难,受到商业对手的政治打压,这才不得已将长女送给高拱为妾。不过高拱对曹氏却很照顾,尤其是确定正妻无后的情况下,对曹家越发照顾。

    然而高拱本身并不富裕,这一照顾说穿了也就是每年能给两三百两银子。曹家当时已经是曹氏的两个成年弟弟管事,大弟弟作为曹家家主,打着高拱的名号在密县(新郑临县,曹家所在地)欺行霸市,结果被高拱知晓,大怒之下命令密县严查……

    总之,最终的结果就是那两位曹家小舅子都吃了“流三千里”的重罚。这也还罢了,关键是这两位运气还差,流放到陕西榆林卫之后遇到一次鄂尔多斯部寇边(尚未俺答封贡),双双丢了性命。

    因为这一茬,当时尚未成年的曹文臻因为年轻气盛,公开发誓说与“姐夫哥”高拱断绝关系,然后就真的断了关系。

    高务实了解到这些情况,自然发挥了一贯的优势,说服了曹文臻。为此,他甚至公开搞了点“三顾茅庐”式的表演,这才让曹文臻相信他的诚意,表示收回当年的气话。

    不过,高务实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已经获得“文正”谥号的高拱身后名考虑(大义灭亲在这个时代虽然也算褒义,但并非是完全的褒义),另一方面也是他发现曹文臻对经营、对纺织都有一些不错的见解,只是因为他和高家闹翻,一般人都绕着他走,所以曹家产业能维持下来就不错了,做大是压根没指望。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很巧,因为早些年高务实是没打算进军纺织行业的,后来是为了推广纺纱机,进而看看能不能促进技术进步,这才打算让京华亲自加入纺织行业。这时候就需要一位主管,恰好曹文臻出现了,于是高务实自然不会辜负上天的好意,把曹文臻揽至麾下。

    在这之后,便是成立京华纺织,任命曹文臻为总裁。曹文臻也不负使命,让京华纺织在纺织业这个红海中一步步杀将出来,最终在近两三年间力压江南财阀,逼得他们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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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本来还打算写一点凑个5K的,但今晚回来的时候意外淋了点雨,刚开始没怎么着,现在好像有点头重,就先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