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故人

    温暖的晨光中从山里驶出如铁龙般的新干线列车咆哮着穿行在东京都的建筑之间,路明非仰望这座城市,一时间神色恍惚。

    东京湾来的风裹挟着海的咸腥扑面,吹得他们的额发胡乱飞舞,涩谷真是个繁华、喧闹的地方。当路明非仰望这座城市的时候零正在仰望他的侧脸,男人的面颊干净,五官立体,组合起来却又偏偏是清秀的邻家孩子模样。

    从涩谷站外出,穿过全世界最繁忙的涩谷十字路口再走一段不算近的上坡路,在道玄坂的转角处就可以找到这家人气爆棚的咖啡店。咖啡厅的名字是About Life Coffee Brewers,北欧风格的装潢,干净利落,店面很小,小到连座位都没有,只有零星的几个站立位,因为这家店主要提供咖啡外带服务。

    但如果你出示一些“门内那个世界”的标志,比如卡塞尔学院的校徽,比如蛇歧八家的家徽,当然更好的选择是一对黄金色的龙瞳,漂亮的服务生小姐姐就会领着你去到这家店真正的核心营业区。推开侧面的小门再穿过一条白檀木地板铺成的静谧但安逸的长廊,就可以进入这样一个能够在涩谷最核心地带惬意享受咖啡时光的混血种聚集点。

    类似的聚集点分布在世界各地,有些被伪装成酒吧有些被伪装成咖啡厅还有些会被伪装成电玩城。它们被混血种世界中的公益家们掌握在手中,为在人类社会中遭遇危险和迫害的混血种提供帮助,也成为一些混血种商人的交易市场。

    巨大的玻璃幕墙伫立在路明非和零落座的小桌旁边,这里居然是一处类似于源氏重工醒神寺那样的露台,只有三两张小桌被摆放着,此时的客人也只有他们两人。

    阳光落在身上,路明非捧着现磨咖啡豆煮出来的热咖啡,身上暖洋洋的,虽然这位的面前摆着让人看一眼便觉得颇有食欲的粉色与绿色的马卡龙和烤牛角面包,但他心中的思绪却不知道飞去哪儿了。

    “我小时候挺穷的,住在叔叔婶婶家里,那是一栋很有些年份的公寓楼,天台蛮大的,我经常翻到天台上去看星星。”路明非说,“因为那时候很喜欢玩电脑游戏,可是家里还有一台叔叔从单位里带回来的笔记本,我那个堂弟,零你应该听说过……”

    “嗯,一个小胖子,守夜人论坛上有他的资料。”零说。

    “对,一个小胖子,他经常霸占那台电脑和学校里的女生聊天,他说他读初中那会儿经常和楚子航打篮球就可以引得女孩子们的崇拜和惊呼,可我看他那体型应该确实是有资格进入篮球场不过是去充当篮球。”路明非咂咂嘴,“总之我想玩电脑的话就得等他聊完天,这时候我就会爬上天台看星星,仰望天空的时候会想远处灯红酒绿的CBD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此时此刻坐在东京最繁华的街边喝咖啡想再回想那做小城里的CBD也就这样,无外乎蹭光瓦亮的大理石地面和光可鉴人的玻璃幕墙,幕墙与幕墙之间就是那些大牌子的广告,和这座城市比起来好像没什么区别,只是东京更大些人也更多些。”

    零默默地喝她那一杯加了奶块和糖的英国早茶,半晌没有说话,路明非说了这么大一长串没有得到回应也很有些尴尬,摸摸后脑勺正要开口换个话题,没想到零忽然说话了。

    “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生活在莫斯科,那是一座没有多少温度的城市,苏维埃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很多年,但是我们依旧随处可见它的印记。那些城堡般的大型建筑、高耸的纪念碑、开阔的广场,还有炮兵阵列一般的喷泉。”零用青色的风衣把自己包裹住,修长笔直的大腿交叠,翘着二郎腿,脚下是一双白色的长靴,俄罗斯女孩的皮肤在阳光中反射着美丽的光芒,细腻得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白玉。

    路明非隔着咖啡杯中升起的雾去看零的眼睛那是一双漠然的、清澈的、漂亮得简直不像人类该有的白金色眼睛,阳光映在其中反射出锋利的十字光辉。

    “当然,除了苏维埃的遗赠,我也时常会在莫斯科的角落中看到罗曼诺夫王朝的影子,比如五彩斑斓的教堂和圣乔治屠龙的大理石雕塑。沙皇时代的拜占庭建筑和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苏式建筑比邻,让人以为叶卡特琳娜女皇和列宁并肩,伱走在红场的附近会觉得自己穿越了时空,周围还回荡着冰一样冷的钢铁铿锵声。”零的声音清冽又悠扬,像是风吹过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顶时带着风铃晃动的乐声。

    “我以前时常会在红场散步,我的家族有些伙伴很喜欢那里,他们说站在莫斯科的中央眺望四处就能仍旧感觉到站在世界中心的欢愉,可是我站在那里眺望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因为西侧是列宁墓和克里姆林宫,南侧是圣瓦西里大教堂,北侧是国家历史博物馆。那些很多年前的老建筑遮住了我能看到的一切。”

    路明非愣了一下居然很有些幻灭,他心想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他堂堂卡塞尔太子结果小时候过得就是山见村夫的苦日子,人家零大小姐把自己身为罗曼诺夫王朝继承者的身份一摆就能每天在莫斯科中心散步。

    想着路老板就有些气馁,他回忆起自己以前觉得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就是CBD,那时候刚刚建起来,那矗立着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而叔叔家的小区还是灰扑扑的,外墙上挂满了壁挂式的空调主机,夏日里噼里啪啦往下滴水。但是老小区也能眺望CBD,那里有一水儿穿短裙踩高跟鞋的漂亮女孩,玻璃幕墙里面专柜上摆着古驰香奈儿北面的奢侈品,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男人们都穿西装脊背笔挺,来来往往全是成功人士。路明非觉得自己眺望的那个地方就是传说中的罗马,可有人生来就视罗马为牛马,如恺撒这种贵公子看国内的CBD就是个笑话,零也未尝不是如此。

    就连如今的路明非也见过了不少世面,东京芝加哥纽约莫斯科,甚至连奥斯陆都留下过路老板的足迹,再看过去魂牵梦萦的那片地界还真是水浅王八多。

    “很多年后,我可以陪你逛莫斯科。”零说。

    路明非战术后仰,零不动声色。他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零大小姐是个什么路数,难道是我路明非被雷劈了天灵盖真张开了魅力大增?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有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扭着腰肢迈着长腿走过来。

    路明非瞪了瞪眼睛,再看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登时心中有了些计较。

    今天一早路明非穿个大裤衩子正边刷牙边和师妹煲电话粥,师妹那头睡眼朦胧声音软糯懵懂,看样子还完全没起床,零突然推门而入出现在他身后,噎得路老板差点吞了一口牙膏沫子。

    当时房间里一阵鸡飞狗跳,路明非穿好衣服脸红耳赤逃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以介乎于陕北老农和村头老太的姿势蹲在不远处房间门口窃窃私语的恺撒和楚子航,同时看到了这两位颇有些八卦且八婆的眼神,路明非正要质问这俩为什么不拦住零,后者已经从他房间里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身新买的西装。

    等路明非接过西装的时候恺撒和楚子航已经各看向一个不同的方向吹起了口哨,恺撒吹的调调是《马梅利之歌》,楚子航吹的调调则是《情深深雨蒙蒙》,想来八婆师兄内心居然还住着一位很有些扭捏的琼瑶阿姨?

    “我们在东京有个朋友今天要聚聚,不会回来,两位师兄不用给我们打电话。”零只有看向路明非的时候眼神才有些不那么冰冷的波动,此时看向恺撒和楚子航的眼神简直像是例行公事的机器人。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恺撒和楚子航原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旁观,此时还没反应过来零就已经扣住路明非的手腕离开了总统套房。

    等这俩走远之后楚子航才看看恺撒,恺撒也看看楚子航。

    “所以我们的潜入计划还得再推迟一天……”楚子航面无表情地说。

    恺撒眼角抽搐点点头。

    噌一声楚子航拔出村雨“我去把路明非抢回来。”

    “喂喂喂喂喂你冷静啊!”恺撒连忙去夺刀。

    总之就这样路明非莫名其妙被零带着离开了东京半岛酒店来了这么一家咖啡厅,他此时还在想到底是什么友人居然是他和零同时认识的,结果来的人居然是酒德麻衣。

    路明非眼角抽搐看看酒德麻衣又看看零,看看零又看看酒德麻衣。

    “你们认识?”他的声带像是被掐住了,成了公鸭嗓。酒德麻衣穿着黑色皮风衣和极修身的牛仔裤,脚下是起码六厘米高的高跟鞋,原本就极长的腿显得更长,一边向他们走来一边用发带把自己的头发束起来,露出一张媚态百生的俏脸。

    “几天不见,小白兔有没有想姐姐?”酒德麻衣在路明非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身子前倾倚在小桌上,一只手肘撑着桌面支住侧脸,另一只修长素白的手探过来,勾勾手指就勾住了路明非的下巴,唇如朱砂双眸明媚,吐息如兰的同时一股子冰冷的花香扑面而来。路明非骤然间被这妞惊人的气场镇住,居然忘了反抗。

    “我们都为老板服务,其实那部苹果手机里也储存了我的号码,不过你从来没有拨打过。”零不动声色地把路明非往自己身边拽了拽,这样他才终于脱离了酒德麻衣的魔爪。

    路明非往后缩了缩,将自己的手从女孩的手中抽出来。

    “小魔鬼说他有三个很得力的下属,麻衣姐你是那个长腿,此外还有个很能赚钱的管家婆,那你就是那个小棉袄?”路明非狐疑地看向零。

    他心说这小棉袄看着挺透风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差不多吧……”零沉默了,显然对小棉袄这个称呼她颇有些抵触。”

    “我想知道你们把我约出来的目的。”路明非此时倒忽然淡定下来了,想来既然酒德麻衣和零都是小魔鬼的人,那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等同于是他路明非的人,他们是一路货色,总不至于互相为难。

    “没什么,你不是叫我监视那个橘政宗吗,还有那段我交给专家分析的音频录像,有结果了。”酒德麻衣两根手指从桌子上捏起来一个粉色的马卡龙,吃过之后伸出粉嫩嫩的舌头来舔舔朱砂般明艳的双唇。

    零一巴掌拍开酒德麻衣探过来要拿路明非那杯咖啡的手,把自己的英式早茶推到长腿妞儿的面前。

    “哟哟哟,还没过门呢皇女殿下就这么护着啊。”酒德麻衣噘着嘴调笑,零面无表情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喝还给我。”

    “喝啊,为什么不喝,我们的小棉袄可从不让我碰她的私人物件哦。”最后这句话显然是对着路明非说的,路老板老脸一红,心说自己也不是多年前那个见了美女就走不动道的衰仔了,你们这点撩人的小手段可撩不到我。

    “除了经常在夜间惊醒,橘政宗几乎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的身份是蛇岐八家大家长,我们甚至要怀疑他其实是个上班族了。”酒德麻衣耸耸肩,靠回了椅背,脸上原本还有些调戏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这样一来她的气场都变得更加强大了,路明非也坐直了身子,零则切了一小段牛角面包小口地咬着。

    “我找到了蛇岐八家在豢养死侍的证据。”酒德麻衣冷冷地说,零愣住了,路明非却皱了皱眉。

    “猛鬼众的风间琉璃已经把证据交给了我们……”

    “可是你知道那些东西被豢养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吗?”酒德麻衣和路明非说话的时候从未有过如此严肃,路明非深吸口气:“是什么?”

    “提炼血清,用以压制上杉家主的血统暴走。”

    咔嚓。

    滚烫的咖啡迸射出来,路明非的指间捏着瓷杯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