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钟爱世人,将他的骨血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路鸣泽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皮肤就皲裂,血肉之间的缝隙像是血色的蛛网那样蔓延,猩红的光从每一条缝隙里面迸出来,这样看去像是那副已经残损的皮囊下面装着一整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

    路明非被夹在小魔鬼和那扇通往海雨天风之下的天台的之间,他进退维谷,回望的时候就能看到那扇泛黄的老旧玻璃窗外掠过炽白色的闪电。

    路鸣泽轻声吟诵的箴言的原文应该是“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出自《约翰福音》3章16节,在宗教活动中这是一节极重要的经文,或者说是全福音要旨的缩写,也是今天在使用的圣经的核心,马丁路德甚至称其为小型福音。

    但路明非不知道小魔鬼要表达什么意思,只知道他几近崩溃,满脸满身都是血。

    “你的身体……”路明非轻咬着牙触碰路鸣泽的肌肤,摸起来是柔软的、有裂隙的,每一滴血都渗着金色的光,像是血色的宇宙深处数以百计数以千计的恒星在闪烁。

    “哥哥,你真的要推开那扇门吗?”路鸣泽又一次问出了同一个问题,他张开双臂去拥抱路明非,他身后的影子像是被结界封印的魔鬼要突破桎梏凿穿地狱的壁垒来到渴求已久的人世间。

    巨大的膜翼在那团影子的后面一张一合,路明非沉默地站住,仍有遍体鳞伤的男孩拥抱自己,把滚烫灼热的血全部涂抹在他的身上。

    “什么意思?”路明非问。

    他的表情沉寂,瞳孔里似乎酝酿着金色的风暴,这一刻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颤抖。他的座下应有某个莅临权力顶峰的王位,而他的头顶该是能够手握一切命运的冠冕。

    “你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锚定者,一切宿命的漩涡都以伱为中心界定未来将发生什么。”路鸣泽抱紧路明非,他用脸颊蹭了蹭路明非的胸膛,委屈得像是一只受伤的流浪猫。

    “记得我们在夔门上的议题吗,你从命运手中夺走什么,命运就从你手中夺走什么,甚至更多、更多……”

    路明非那只伸出去的手上缓缓移开了泛着锈迹的黄铜门把,他低垂着头也低垂着眼睑,路鸣泽看不清他的神采。

    他怎么会忘记呢,那次被命名为夔门行动的屠龙任务,死神伴着暴雨而来,那东西骑乘八足的骏马,用流星般的极速杀死了摩尼亚赫号上几乎所有人。

    路明非从某个悲剧的命运中夺走了酒德亚纪和塞尔玛,还将濒死的曼斯教授从鬼门关的边缘拉了回来。但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那艘船上其他原本应该活下来的人全部死去了。

    “等价交换?”

    “哥哥真聪明,可惜并不是等价的,你失去的始终要比你得到的更多。”路鸣泽松开路明非,打了个响亮清脆的响指,脸上绽开夸张的笑容,“就像我们每一次的交易最终都会有四分之一的灵魂逝去一样,谁知道是你用这四分之一灵魂杀死的东西更重要,还是你的灵魂更重要呢?”

    “我懂了。”路明非缓缓点头,他用右手摸索左手的小臂,这一次终于感受到了七宗罪.色欲那冰冷坚硬的质感。

    “在另一个世界你所失去的某件东西对你来说越是重要,这一次你想要从命运的手中将那东西夺回来所要付出的就越多。”路鸣泽说。

    “我这样的人从知道自己的使命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是被某个巨大的、恐怖的、令人绝望的东西追逐的猎物。”路明非摸摸路鸣泽的头顶,他轻声叹息起来,“绝大多数亡命之徒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自己究竟该去往何处,可是我不一样,相比之下命运女神似乎总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眷顾我,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那么哥哥,你想做什么呢,你想去往何方呢?”路鸣泽靠在旋转楼梯的墙壁上,全身伤痕累累嘴角却还挂着讥诮的笑。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你是怪物啊,你是咆哮世间的怪物,至强至尊至德的权与力都应该被你握在手中,你站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该匍匐下去,你愤怒的时候从亚细亚最东方到欧罗巴最西方每一片土地都应该被绝望笼罩。”路鸣泽淡淡地说。

    路明非轻轻敲了敲小魔鬼的额头:“少跟我打哑迷。”

    他迟疑了一下,眼中闪烁过既是迷惘又是恐惧的神色。

    “我……我会是他吗?”路明非轻声问。

    路鸣泽愣愣地仰望路明非的眼睛,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有金色的曼陀罗在缓缓旋转。

    路明非原本在心中酝酿着某种巨大的彷徨与绝望,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接受现实的准备,可路鸣泽突然眨了眨眼。

    “哥哥你怎么会是他呢……”路鸣泽噗嗤笑出了声,笑声不绝,越来越狂放,像是在嘲笑不自量力的小孩想翻越一座高山。

    路明非被小魔鬼的嘲笑破了防,恼羞成怒地伸出手将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路鸣泽还是在笑,简直要笑出眼泪来了,他捂着肚子手指路明非,像是要从那张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似的。

    “笑吧笑吧,难道你推着我去做的那些事情不像是他该做的吗?”路明非脸上带着微笑,可是声音却很冷,“你还称诺顿为……逆臣,除了他,谁能让青铜与火之王俯首称臣?”

    他要收回自己的手掌,可一只苍白的、冰冷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路鸣泽不再继续笑了,他伸出手扣住路明非的手腕,眼睛里的金色像是有人掀开了地壳,然后从大气层之外俯瞰熔岩自地底深处涌出。

    “你怎么会是他,哥哥,你怎么会是他!”路鸣泽的声音低沉嘶哑,正咀嚼钢铁那般坚硬刺耳,他那张原本就已经满是伤痕的恶毒的脸上露出来凶狠的表情,他说,

    “黑王尼德霍格……他是我们最想杀死的东西啊……”

    路明非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压抑不住地笑起来,“既然如此命运能从我手中夺走什么呢,我没有能够比拟白王的权与力,我有的只是我的命!”他笑得颤抖起来,最后居然揩了揩眼角。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头很大很大的大怪物,如果不是这样他的灵魂怎么会被魔鬼垂涎,如果不是这样他凭什么猎杀那些远古时代的皇帝,如果不是这样他凭什么似乎只要四分之一的生命就能获得世界上他能想象到的一切?

    路鸣泽歪着脑袋去看路明非,似乎从未知道这个衰仔从一个胆怯畏惧的孩子成了可以舍弃一切的亡命之徒。

    骤然间金属铿锵的声音在螺旋楼梯上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路明非的嘴里正叼着烟。

    他还是在笑,但神情漠然,丝毫没有迟疑,从贴着小臂的古老刀鞘中缓缓地抽出了那把在七宗罪中陪伴他最长时间的色欲。

    路鸣泽仿佛都被这片刀光吸引了,仿佛是有一道寒冷的月光溅出刀鞘,那道月光呈修长的线状分别割在路明非和路鸣泽的脸上。色欲嗡鸣着,即使是在一片与现实无关的幻境中这把拥有自己思想的武器依旧传奇得令人发指。

    它的刀身弧线精美而肃杀,刀刃上仿佛有几十只黄金的竖瞳在缓缓睁开,莫大的威仪从上而下扫荡了这座曲折的楼梯构成的钢铁城市,那些所有的声音都被洗刷了,那些不甘者的咆哮、抽泣、欢笑和死去,那些沿着阶梯一级级向下流淌的浓腥的血,那些深邃的黑暗和黑暗中微弱的光,一切的一切都在这莫大的威仪中被镇压得匍匐、瑟瑟发抖。

    “真是伟大,真是奇迹,不愧是……”小魔鬼发出赞叹的声音,

    “我的哥哥啊……”

    “像你说的,路鸣泽,我要从命运的手中夺回那些被杀死的人,那我就得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路明非抖动手腕,那些在色欲的刀刃上睁开的眼睛就像是腾起暴虐的火焰,熊熊的大火将路明非和他附近的一切都照亮,

    “宿命如果真想从我的手中拿走些什么,那就拿走我的命吧。”他说,以手指实刀锋,双眸凝视明亮如镜的刀刃中倒映出的那个男人。

    那家伙可真帅,十年前的他在这里一定认不出来吧,坦然说出“拿走我的命吧”这种话。

    路明非缓缓握刀比了个驾势,挥刀上步,当蓄力达到最顶点的时候手腕与手臂爆发力量推动色欲吼叫着猛然加速,刀尖仿佛不甘的龙首,狠狠地刺进旋转楼梯旁边用铝合金骨架支撑的玻璃幕墙。

    一时间的死寂。

    “我在想,为什么你会问我是不是真的要推开那扇门呢。”

    色欲的前端嵌入玻璃窗户,刀尖暴露在这场幻梦的暴雨下,白紫色的闪电割裂极高的天,像是一条夭绞的龙。

    路明非抬眼,微笑,他说:“我这种鸡贼的人是很谨慎的,不能走门那我大不了走窗户嘛。”

    玻璃发出轰然的巨响,那上面以色欲刺入的点为中心,细密的裂纹向四周蔓延,仔细看似乎与路鸣泽身上、脸上的裂纹一模一样。强化玻璃无法承受这可怕的锋芒,裂纹野蛮缭乱地生长,一边生长一边向四面八方发散,就像是一株繁盛的树,几秒钟后成千上万玻璃碎片向雨中散落,每一块碎片都倒映着色欲刀身辉煌的光火。

    似乎连这个幻境都在震动,路明非一跃而起,借着色欲登上天台的同时拔走了那把刀。路鸣泽还是在原地静静地微笑,他看着路明非已经离开的窗口,轻轻鼓起了掌。

    “真聪明,不愧是我的哥哥……”“可是我看不到你走上王座的那一天了,真遗憾啊……”

    路明非终于踏上天台,他仰起头,乌云像是从黑暗的尽头延伸过来的群山那样绵延不休,重重地压在头顶。

    大雨倾盆全都在此刻落入他的眼睛里,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每一滴雨水里面都倒映着一双赤金色的瞳子,那双瞳子里愤怒和释然都有,却唯独少了路明非曾常塞进眼睛里的胆怯。

    那个红头发的女孩还在雨中起舞,她的步伐真是轻盈,身姿也真是曼妙,可是她的脚踝、她的手腕、她天鹅般修长优雅的脖颈,每一处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能看到黑色的群蛇,那是她的血管正在被满是毒性的龙血侵蚀。

    路明非走到绘梨衣的身边,他脱下自己的风衣罩在女孩的头顶,这一刻冲天的大火焚烧了满目的乌云,那场火驱散了寒冷和阴暗,从视线的尽头燃烧过来。雨也顷刻间停了。

    绘梨衣和他藏在同一件风衣下面,她的长发湿漉漉的,睫毛也湿漉漉的,全身都冷得颤抖,眼睛里倒映出路明非的模样,幽冷的哀伤混着幽冷的香气像是要把路明非整个包裹,他摸摸绘梨衣的头发,绘梨衣没有说话。

    反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NPC。

    可就算是NPC我也想要拯救。

    路明非慢慢抱紧身前的女孩,不顾及身后烧过来的火,深深地埋首,他没有看到女孩懵懂的、没有灵气的眼睛像是红色的玻璃球那样倒映着那场连天都焚烧掉的火,也没有看到那场火焰中似乎有两片裙角一闪而逝。

    ——

    绘梨衣羞怯地解掉肩带和腰带,披散着及臀的红发踏入了腾起浓密蒸汽的温泉,当她走入深水的时候那些发丝就像是柔软的海草那样在水中慢慢地散开。

    酒德麻衣披着金色的轻纱,轻纱下是极性感的三点式泳衣,她坐在温泉水边缘的绿石上,修长紧绷的双腿交叠,朦胧的雾气把那对诱人的长腿都掩藏了。

    长腿妞的身体微微前倾,一手托腮一手握着一杯金红色的酒液,玲珑曼妙的身体在蒸汽中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

    “不要害羞,把内衣和内裤也脱掉。”她挑着长眉冲着不远处的绘梨衣喊,“把自己泡在水里,让你的身体温暖起来,上杉家主你也不想治疗的时候留下些后遗症,比如留下一条小龙尾巴什么的吧?路明非这家伙的XP虽然奇怪,但想来对龙尾巴也不会感兴趣。”

    虽然不知道XP是什么意思,但绘梨衣还是明白了酒德麻衣要表达的含义,她咬了咬下唇,眨眨眼看了眼身后藏在蒸汽里的女人,慢慢蹲下去,只露出一颗毛茸茸湿漉漉的小脑袋。

    几秒钟后,白色蕾丝包边的内衣内裤被叠在一起浮上水面。

    小怪兽的脸蛋红得像是能掐出水来,也不知道是被温泉水蒸的,还是真的很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