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苏晓樯说颇有些豪华的狐狸酒吧就在长江路中段的一栋摩天大厦中,座落在88层,上下都是这座城市最顶级的那一批人才能消费得起的场所,酒吧、餐厅、舞池甚至主题酒店。

    苏晓樯引着路明非和绘梨衣走进大门他们立刻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风,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长出了口气,晃晃肩膀抖掉全身的雪花。

    “以前在仕兰中学念书的时候就算是明非师兄你应该也没来过这里吧。”苏晓樯说

    “哇噢。”路明非说,“确实没来过。”

    “哇噢。”绘梨衣也说。

    “我知道很夸张,但这栋楼的主人据说是个审美风格相当暴力但巨有钱的家伙,手中掌握的财富足够买下整个CBD区。”苏晓樯有点无力地挥手屏退了迎上来的侍者,带着路明非和绘梨衣走向角落里的VIP电梯。

    这栋楼位于这座城市最繁华路段的玻璃大厦之间,周围的每一栋建筑都是坚硬而冷冽的钛黑色。唯有它是白色,干净而恢弘,从外面看像是一整块白色的岩石。

    而迎宾层被设计得极高,四处可见有层次有规律排布的白色罗马柱,每一根罗马柱之间都装饰着石雕和油画,极简约,极庄严,连侍者们的服务素养都远超任何一个同类场所。

    “我想说国内那些靠着房地产起家的暴发户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建筑审美都处在半洋半土之间了……”路明非捂脸,“所以现在他们决定重启古典时代,把每一栋楼都修成古罗马诸神殿吗?”

    他们的身后,衣冠楚楚的男人和眼神清纯或妩媚的女孩手挽着手走进又走出,每一个人都藏着巨大的欲望,眼角眉梢都藏着外人不懂的隐意。

    这里显然也是权力集中的高山,来这里纯粹消费的人极少,所有人都有目的而来,走进那扇大门开始他们就已经踏入了权力的盛宴,连那些满眼笑意的前台女孩的眼底都藏着冷冰冰的天枰,在称量走进来的每个人是否值得自己服务。

    这才是成年人的世界,唯有他们三个是局外的人,大家都在餐桌上,有人是用餐者,有人是食物,而他们是旁观者。

    电梯以匀速向上升起,走进酒吧的那一刻立刻就当班经理迎上来,脸上尽是谄媚却并不叫人感到讨厌的微笑。

    看来苏晓樯是本城商界中的名人,连经理这种小人物也会叫上一声苏总,路明非点点头小声说牛逼,苏晓樯就嗔怪地在没人看见的角落瞪他一眼。

    那一眼里时间像是倒流了,回到了那些男孩还穿衬衫女孩还留长辫的岁月,彼时他们形影不离,连教导主任都说明非和晓蔷真是我们仕兰中学的金童玉女啊。

    只是高中时代的金童玉女总是一对冤家,遇事了苏晓樯总争不过路明非,就算能争过她也让着明非师兄,只是事后会咬着唇用这种眼神可怜兮兮又有点嗔怒地瞪着他。

    “带我们去订好的包厢,把我老爹存在这里的酒里面最好的两瓶提出来,送进来之后就别打扰我们了。”苏晓樯说。

    他们的身边就是巨大的舞池,舞池边男男女女眼神暧昧,烛光摇曳衣香鬓影,酒气浓郁得叫人走进来就有些发昏,酒气的深处面色红润油头粉面金发碧眼的老洋人们组成的爵士乐队正在演奏某首曲子。

    这里也并不禁烟,但少有男人在这种场合抽烟,倒是有些身段妖娆的女孩眼神妩媚迷离地靠在卡座一边用纤长的食指和中指拈着一根细细的香烟吞云吐雾。

    这个封闭的空间里似乎到处都是烛光和玻璃器皿的反光,叫人睁不开眼,绘梨衣有点害怕,攥紧了路明非的手。

    以前源稚生并非没有带她去参加过蛇崎八家那些家主们口中所谓上等人的酒会,同样衣香鬓影川流不息,但相比于这里自由的氛围那些酒会中总是会有侍者们穿着黑色的小晚礼物说着标准的英语法语西班牙语轻盈地从人群中穿过,同样的爵士乐队演奏的则并非这里悠扬的曲调,而是甚至说得上有些懒洋洋的罗曼司。

    苏晓樯没有发现绘梨衣的异样,走在前面虎虎生风,虽然盘起了长发蹬上了高跟鞋,但小天女还是那个小天女,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但有些东西你回头去看就会发现它还在那里。

    走进那间包厢的那一刻路明非就愣住了,舞池附近的光线太迷离,以至于他一直没有注意到原来自己正绕着这栋建筑转圈,这间包厢居然是靠着电梯正对面那扇巨大落地窗的。

    路明非就靠在门框上,看着当班经理把柠檬切好海盐摆好再用起子开了龙舌兰,盛着鹅肝或者牛排的银托盘被摆放在餐桌上。

    但他真正望着的方向是被完全俯瞰的CBD区和这座城市,远处近处的灯光都汇聚,仿佛潮水向他涌来。

    等外人都离开了路明非才摘掉自己的口罩和帽子,同时他也帮绘梨衣摘掉了那顶有点可爱的毛茸茸兔耳朵帽。

    进入这个空间的那一刻开始路明非就在审视这里的保密性,事实证明狐狸酒吧深知自己的客人都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这样的大人物绝不希望自己和朋友或者某个客户的谈话被人窥见,所以包厢里面很干净,没有监听设备,也没有监视设备。

    落座之后苏晓樯惊讶地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了绘梨衣的身上,因为那姑娘真是太像一位坐下准备用餐的皇女了,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深红的眸子,腰肢盈盈可握又挺得笔直,当她把高脚酒杯捏在指尖的时候那种可怕的高高在上的气场就像是拨开云端的神在高空俯瞰,这个世界无人能够在这种注视中好整以暇。

    即使绘梨衣及时收起了自己的威严,但还是有点吓到了苏晓樯。

    当然苏晓樯的惊讶也来自于绘梨衣和另一个她曾见到过的女孩之间的神似,那个女孩像是一把青春时遭遇的利剑,将她的骄傲都切得粉碎,只是最终路明非保护住了她那些小小的自尊。

    “以前那个女孩叫陈墨瞳,你应该还有印象,是我的师姐。”路明非笑笑,“绘梨衣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只是长得像。”

    “原来你喜欢这一型的……”苏晓樯幽幽地看路明非,路明非一惊,心想妈的莫非我魅力值真点到了MAX,这么久了还能叫人叫念念不忘?

    绘梨衣像是没听见两个人说话似的给自己默默铺上餐巾、用刀叉切掉牛骨丢在盘子里,眼巴巴地望着餐盘里的牛排发呆。

    她在东京和夏弥诺诺瞎混的时候曾被小师妹戏称食神,并在一起出去在东京都大学后面的小吃巷子里转过一圈后得出“她一定和芬里厄很合得来”这一结论。

    那条被关在北京地铁尼伯龙根中的大笨龙在七宗罪里所对应的一定是路明非极少拔出使用的饕餮,对食物的需求几乎永无止境……当然,芬里厄对食物这个词的认知和装备部的那群大傻逼有点相似,他只吃高温膨化食品或者油炸食品,薯片炸鸡汉堡包都是能让龙心情愉悦的珍馐,至于饮用水则以2009年产的可口可乐最佳。

    相对应的,绘梨衣则要对自己的饮食搭配更加均衡,餐后吃一个冰淇淋那叫制造热量缺口,一天吃五顿顿顿有肉有菜还得加个汤那叫少食多餐摄入膳食纤维,这姑娘不像芬里厄那么挑食,但看起来平坦的小腹简直是个无底洞,不管多少食物被咽下去都像是被送去了另一个空间。

    “看看你给人家饿的。”苏晓樯瞪一眼路明非,路明非哑口无言。

    是啊,都半个小时没吃饭了,都给孩子饿瘦了。

    “先吃点东西先吃点东西,我们才从机场出来没多久,刚填了点肚子不过确实也没吃饱。”路明非招呼着给三个人各自倒酒。

    当班经理大概是有苏晓樯的指示所以上了极烈的龙舌兰,这东西被称为墨西哥人的灵魂,龙血社第一次社团活动的时候有个墨西哥的兄弟送了路明非几瓶亚桑布罗索11年陈龙舌兰,当时路社长压根儿不知道这玩意儿能值多少钱,后来有一次跟芬格尔宵夜的时候开了一瓶,每喝一口那厮就小声念叨一声50dollar,逼问之下才知道这样一瓶龙舌兰就值一千二百美元。

    事后路社长肉疼了蛮长时间,心说早知道是琼浆玉露就该藏着掖着别让芬格尔那条恶犬盯上,妈的他就只配喝三美元畅享的餐酒啊。

    路老板清了清嗓子心说显示我牛逼的时候到了你们这些小姑娘肯定不知道龙舌兰怎么喝吧哇咔咔咔。

    抬眼就见到苏晓樯已经一只手捏着柠檬另一只手的虎口上撒了海盐在开始豪饮了。

    这姑娘也确实是先天商界圣体,千杯不醉真不是吹的,酒精像跟着汗就一起排出了体外似的,根本不见上头,路明非和绘梨衣都是血统极佳的混血种世上少有烈酒能对他们造成影响也就不提了,可这姑娘居然能完全跟上他们两个的节奏也真是叫人佩服。

    但终究喝了点酒三个人还是有点感觉,也就越来越放得开,绘梨衣放开之后就是敞开了吃,又点了两份牛排,倒也真是叫人省心。

    路明非和苏晓樯开始的时候还算客客气气老同学见面那一套,可喝着喝着苏晓樯就隔着桌子去指路明非的心口说好呀你路明非我说念高中那会儿怎么不见你对我动点小心思,原来小心思都落在别的女孩子身上啦!路明非赶紧喝酒以手掩面同时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绘梨衣的表情。

    小怪兽可不是什么能沉住气的女孩,真发飙能把这栋霸气侧漏的大厦都给掀个底朝天,好在绘梨衣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似乎还对路明非和苏晓樯高中那会儿的事情很感兴趣,一边小口啜饮烈酒一边竖着耳朵偷听。

    师兄你说句话啊,你以前真的就对我没有哪怕一点点想法吗,我不够漂亮配不上你还是怎么的?苏晓樯撅着嘴,手撑着桌子托着腮,分明是有些嗔怪却又妩媚得不像样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明非,眼神稠得真是叫人动弹不得。

    路明非哈哈哈干笑对着苏晓樯举杯说哪有哪有,那时候我就一穷小子,有点自卑有点自卑,承蒙叔叔厚爱才算过了一个还算圆满的高中,我还得谢谢小天女你呢。

    “什么承蒙厚爱,楚子航他妈妈想叫你做他干儿子这事儿可传得全校皆知,我那时候以为你俩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呢。”苏晓樯娇羞地白了路明非一眼,路明非一脸黑线。

    话说他和楚子航这事儿是过不去了是么,我俩明明就是兄弟情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死的话还是算了,说不定我活得更久一点呢。

    “可惜我们这些人不符合卡塞尔学院的招生标准,不然的话说不定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就是我了。”苏晓樯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舔舐自己的嘴唇,路明非说“哪有哪有,小天女你才是美人啊……”他给绘梨衣眨眨眼,绘梨衣会意,赶紧去叫门外站着跟俩门神似的服务生去配一壶醒酒汤。

    喝着喝着苏晓樯就坐在路明非身边来了,她盘起来的长发流水般放下,青丝凌乱地粘在素白中带着些酒红的小脸上,眼神迷离又哀伤,细长的双眉却舒展着。

    绘梨衣看了一眼路明非,犹豫了一下坐去了苏晓樯另一边,用勺子轻轻搅动碗里的醒酒汤。

    “路明非你记不记得有一次老爹逼着我去学钢琴,我不愿意就离家出走,你做值日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看见我藏在天台的阶梯上悄悄地哭,就带我去看电影,我还记得那场电影是悬崖上的金鱼公主,看完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我饿得肚子咕咕咕的叫,你就带我去长江路边吃馄饨,还给我讲冷笑话逗我开心。”苏晓樯趴在路明非肩膀上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往下滑,路明非叹了口气说:“我讲的都是热笑话好么。”

    苏晓樯咯咯咯的笑起来,说师兄你真有意思,呆呆的,不知道怎么逗女孩子开心,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找到女朋友的。

    路明非沉默着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