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黑色针织衫的女护士在前面带路,没有跑,但走得很快。

    众人紧跟着。

    刘晓婷身体不好,走得比较慢,陈珂也慢下来,顾然作为唯一的男医生,当然也要跟在一旁。

    陈珂忽然发现,她们都脚步匆匆,唯独顾然闲庭散步,手拿着咖啡,彷佛是以正常速度走路。

    她理解了何倾颜口中的‘天神少年’。

    这不是单纯腿长的问题,而是骨子里就从容的姿态——在身体体力上,顾然确实别具一格。

    只论走路姿态,苏晴、何倾颜两人也很有气质,许多电视剧里女主角的第一次出场都比不上。

    “晓婷,你累不累?累的话我们慢慢走。”陈珂说。

    “没关系。”刘晓婷摇头,“我想去看看。”

    陈珂温柔笑着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关于崔云这种状况?”

    “我能理解,”顿了一下,刘晓婷又道,“非常能理解,有时候,我也会恨不得这样死去。

    “我想在护士给我测体温的时候,把水银吃下去,死在护士眼前;

    “故意折磨自己,让父母难过;

    “来的路上,推开车门跳下去,死在你们面前。

    “我要让周围的人都痛苦内疚,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受惩罚?我这么年轻,长得也可以,家里虽然没有多少钱,可也有千万资产,我为什么要患癌?我为什么要死?”

    “晓婷!”陈珂握住她的手。

    刘晓婷摇摇头,她的抑郁症没有发作。

    她露出一丝微笑,也握着陈珂:“这些都是我偶尔的想法,我对父母、对伱们都很感激,如果因为我影响你们,我会很难过。”

    “快别说了。”顾然打断,“‘偶尔的想法’还好,但说你自己真实想法,你真可能发病,这里发病很麻烦。”

    他一副‘发病是小事’的口吻。

    刘晓婷对陈珂说:“如果我的主治医生是顾然,我一定报复他,让他也不好过,太不贴心了!”

    “出来玩,心情有没有好很多?”陈珂笑问。

    “开车很刺激。”刘晓婷道。

    “那以后经常出来,”顾然说,“你出来我们也可以出来。”

    “你出不来吧,只有阿珂可以。”刘晓婷说。

    “你还记得自己说过想和我睡一觉吗?现在对我怎么这么”

    顾然话没说完,刘晓婷已经噔噔噔快步疾走,迅速追上苏晴何倾颜她们。

    顾然与陈珂相视一笑。

    陈珂快步跟上去,顾然喝了一口咖啡,也不紧不慢地加快速度。

    仔细一想,刘晓婷会对他说那种话,已经暗示她有自杀之心。

    像这样忽然的坦白心事,或者把自己的钱财物品送人,都是自杀的一种预兆。

    ◇

    崔云住的单人病房,几乎和酒店套房一般豪华。

    恐怕是和刘晓婷一样,家里有钱,但没有有钱到可以花五千万进行根治的程度。

    病房里全是人,只看表情和距离,就知道不是病人的亲属。

    各家精神病的医生站在一起,像是瓜肉里互不干涉的一粒粒西瓜子。

    {静海}的人进去,众人的视线都看过来,然后又多看了两眼,心里嘀咕,海城肿瘤医院还请了明星?

    国外倒是经常有好莱坞明星被请去看重病病人。

    “人好多啊。”刘晓婷说。

    “从现在开始,”何倾颜压低声音严肃道,“我们要团结,像胶水一样粘在一起。”

    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是你!

    何倾颜继续道:“陈珂躺着,刘晓婷趴在她身上,我和苏晴位于两侧,顾然跪在我们四个人的下面,这样他想弄谁就弄谁,我的手隔着陈珂和刘晓婷放在苏晴腰上,我已经看见顾然在舔我的脚了”

    沈文盯着她,目光难以置信。

    是这样的团结?

    “你也想加入?”见她看着自己,何倾颜好心问她,“我想想哪里还有唔!”

    不怪苏晴。

    真不怪她。

    只要和何倾颜一起长大,换了谁都会练出这捂嘴的本事。

    “.麻烦你们看一下病人。”沈文生硬地转移话题。

    心理医生诊断的精神病人多了,有时候只需要观察言行举止,就能大概判断对方是否有精神病。

    据说一些手术经验丰富的,甚至能看出目标是否有【心理阴影】。

    顾然、苏晴、何倾颜、陈珂都认真观察起来。

    他们经验最丰富的是苏晴,可也不过是一年,哪怕长时间观察,也不敢只凭“看”,就能看出病人是否有病。

    除非有大病。

    患者坐在病床上,表情不耐烦,对于自己被观察很不习惯。

    沈文轻声解释:“我们和他说,只要他能通过心理医生的检查,我们就让他回去。”

    苏晴点头。

    “窗外的景色是很不错啊。”顾然小声对陈珂说。

    陈珂没说话,因为苏晴回头看过来了。

    窗外的景色是不错,首先窗户很干净,这点已经足够了,戴眼镜的都知道镜片干净和不干净的区别。

    小雨潺潺,树叶绿得鲜艳,很像新海诚电影里的画面。

    如果是晴天,会更好看吧。

    苏晴视线落向顾然:“顾医生,你看出什么了吗?病人是否有精神上的问题?”

    “不想活的人,肯定脑子有问题啊,还需要看?”顾然说。

    刘晓婷也把视线对准他。

    “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床上那位花臂哥。”

    崔文纹了一条大花臂,乌漆嘛黑的,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苏晴略显不耐,“不要给患者取外号,回去写500字检讨。”

    “在别的医院也不行?我只是觉得,比起名字,因为特征而取的外号更方便大家记住他。”

    “在哪里都不行,只要对方是患者。没人记性那么差。”苏晴一一回答顾然的问题。

    “好的,你说得对,红衣魔法少女小姐。”

    何倾颜竖起手掌,顾然与她击掌。

    陈珂手抵着嘴唇,嘴角漾出笑容。

    刘晓婷也在笑。

    “很有趣是不是?”苏晴表情冷下来。

    顾然赶紧道:“我错了,我只是活跃气氛,没有恶意,你不觉得他的花臂很特殊吗?恐怕也是因为和父母赌气,刻意伤害自己的身体,他有病应该很久了。”

    “你确定?”苏晴问。

    不确定,只是把我看到的说出来——顾然下意识想这么说。

    但他提醒自己:我要自信,我要勇敢,我要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成为心理学新的丰碑。

    “当然。”他点头,“花臂哥崔文他一定有精神病。”

    只要长时间盯着崔文看,顾然视线恍惚间,就能看见他身上浓郁的负面因子,【心理阴影】面积不小。

    至于为什么都有【心理阴影】了,还没被精神病院或者什么康复中心收治,很简单:

    没妨碍社会、家人不管、自己不在乎、没钱。

    在第一届抗抑郁论坛上,就有教授说,我国有50%—80%的抑郁症患者不寻求治疗,15%—25%的抑郁症患者最终死于自杀。

    社会上有精神病的至少一亿,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才看了几分钟,就敢说人有精神病?”一名医生忽然开口。

    顾然他们看过去,对方年纪不小,应该是这次联合问诊的主力。

    老医生继续道:“做医生的,哪怕是普通的感冒,都不能对患者随便做出治疗结果的承诺,那不是你能确保的,更别说判断是否精神病。”

    “您说的是。”顾然点头。

    老医生说的完全没错。

    没经过任何测试,就判断崔文有精神病,是非常莽撞的行为。

    如果他不是能看见崔文身后的【心理阴影】.哪怕能看见,他原本也打算回答得模棱两可。

    “别跟他学。”老医生对身边的医生们道。

    苏晴忽然说:“学也学不会。”

    风波将止时,又起波澜。

    老医生看过来。

    苏晴虽然年轻得像魔法少女,却一点也不怕这老头子,不等对方发难,她率先道:“他是{静海}的心理医生,你们怎么学?”

    “.”谁都能看出来,老医生一口气堵在了喉咙。

    “而且,”苏晴都不看对方了,“我们是来看病的,不是来听教训的。”

    老医生找到反驳的点,当即道:“你们这样看病的?观察五分钟,没有交谈一句就判定对方有精神病?临床心理学和神经心理学测试做了吗?病史采集了吗?”

    苏晴诧异:“你们还真来看精神病的?”

    她清雅绝美的脸,露出严肃的表情,继续道:

    “我们是来救病人命的,如果精神病能让病人住院接受治疗,我们就会说他有精神病,哪怕承担法律风险也无所谓。”

    她又看向沈文:“沈师姐,我们{静海}认为患者有精神病,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有自虐自残现象,建议定时送去精神病院进行合诊。”

    “这个.”沈文很为难。

    她当然不是不支持苏晴的决定,相反,她十分赞成,简直要爱上‘仗义执言’的苏晴了。

    她为难的原因是,被诊断为精神病的患者本人,也就是花臂哥,正在场听着呢。

    “你们哪个医院的!老子要告你们!”花臂哥也不客气,能折腾就折腾。

    沈文说他26岁,但他看起来像是三十六岁混黑社会的。

    谁能想到,这样五大三粗的人,竟然是一个通过自残以求获得父母关注的“小孩”。

    苏晴指着顾然:“静海,顾然,他诊断你有精神病,要告就告他吧,我们最多只能算从犯。”

    顾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亏他刚才还感动了,差点爱上她,想带她回去见爸爸妈妈,想和她生个小娃娃。

    “顾然,没事的。”何倾颜牵起顾然的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坐牢我们也一起,待会儿我们就去开房吧,如果我怀孕,我们两个都会被轻判的。”

    比起她的舍命相陪,顾然更希望她不要开口说话。

    之前也说过了,病房人很多,海城各个精神病院都有派人过来。

    刘晓婷这样自杀都无所谓的人,都感觉丢脸,不想和他们太近。

    但既然苏晴都不怕,顾然觉得自己也不能怕,反正花臂哥本就有精神病。

    知道枪里有子弹还怕什么?

    “我是{静海}的顾然,我坚持我的判断,花.”

    苏晴、陈珂同时给他来了一下。

    何倾颜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咳,崔文先生确实有精神病。”顾然继续道,“我建议进一步检查,对具体是何种精神疾病作出诊断。”

    “我看你很年轻,进入{静海}几年了?”又一位老资格精神病医生问。

    “我是{静海}的顾然,”顾然再次重复,“如果我判断出错,可以告我。”

    没人说话了。

    {静海}地位非同一般,哪怕苏晴的父亲已经死了,现在只剩庄静一个人,也如同黑木崖一样让江湖大侠们敬畏。

    老一辈不想得罪庄静。

    年轻的,大多都是想进入{静海}但没合格的,又怎么会挑衅进入{静海}的顾然呢。

    何况顾然长相清俊,身材挺拔,此时又表现出崇尚的医德与敢作敢当的责任心,令人目眩神迷。

    “你小子给我等着!你跑不了!”花臂哥用他的花臂指着顾然。

    何倾颜感兴趣地走过去,像是医学生看被解剖的蛤蟆一样打量他。

    “你、你做什么?”花臂哥慌乱道。

    没有男人能在何倾颜的美貌前保持淡定。

    再从容的男人,在面对她时,都会想:自己的头发应该洗了,胡子也刮了,也没吃大蒜,没有口臭,应该换身新衣服的。

    何倾颜忽然一笑:“你小时候是不是喜欢弄得全身是泥,站在父母面前炫耀?”

    “你怎么知道?”花臂哥愣了一下。

    何倾颜已经不理他了,走回{静海}团队,边走,边丢下一句话:“精神病。”

    花臂哥从彷佛看见大师一般的震惊中回过神,大声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说我是精神病?我也要告你!”

    何倾颜转过身,指着花臂哥道:“我等着啊,不告不是男人。”

    她面带笑意,那种妖媚,好像在调情说笑。

    她又满怀少女心的对顾然说:“太好了,我还没上过法庭!”

    顾然想起她刻意去买事后药,引起严寒香注意这件事。

    “.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弄得满身是泥,站在父母面前炫耀?”顾然试探道。

    “我只是把我妈的香水全部洒在身上而已,人家怎么玩泥巴呢,又不是泥鳅。”

    “火烈鸟也用泥巴筑家呢。”陈珂说,“火烈鸟很好看。”

    “关键点不是‘泥鳅’和‘火烈鸟’,而是‘泥巴’。”何倾颜说。

    “那个.”沈文迟疑着开口,看向苏晴。

    比较起来,苏晴是她眼里最正常的。

    “我们{静海}已经看完了,”苏晴宣布,“结果是,这位患者有精神病。”

    “.真的?不改了?”沈文略显担忧地确认。

    “嗯。”苏晴点头,然后忽然想起似的补充一句,“我相信顾然医生的判断。”

    ————

    《私人日记》:八月十六日,周三,小雨,海城肿瘤医院。

    花言巧语的女人,说得再好听,你也只想做‘从犯’,而不是‘共犯’。

    对苏晴好感度+1

    对何倾颜好感度+2

    陈珂也不错,温柔耐心,软软的,还知道火烈鸟用泥巴筑巢。

    如果都是我老婆就好了。

    何倾颜在童年也曾被父母忽视吗?希望我们大家能治愈彼此。

    ————

    《医生日记》:

    人活在世上,不断与人建立关系,这些关系或好,带来快乐;或坏,令人悲伤。

    还有的关系,会令人生病。

    我想做一个“好人”,让所有与我建立关系的人,都能因为这段关系获得快乐。

    (庄静批语:共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