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恍然大悟,猛拍大腿,“你提醒我了,没错啊,刘彻呢,这几天他一直都没有出现啊?”

    “这合理吗,这正常吗?我认识的那个刘彻,腿被打断了都要爬过来加入你们吧!”

    林久心平气和地说,“我没有打断他的腿,我只是喝了他一杯酒。”

    “嗨呀。”系统摆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就只是个比喻你懂吧。我是说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隐情——”

    系统忽然愣住了。

    林久没有再说话,她拿了霍去病带来的那张面具放在膝上,用手指触摸,有一些颜料沾在了她手上。

    但系统已经懂了,她说的每句话都不是无意义的,问题的答案就藏在她之前那句话里。

    刘彻不来见她,是因为之前在宴会上,她喝了一杯酒。

    她表现出来异常。

    紧接着就是刘彻允许霍去病来见她。

    霍去病和她相处,就像是之前刘彻和她相处那样。

    系统晕晕乎乎地说,“我好像明白了,是说刘彻希望用霍去病试探出来你的异常具体表现在哪里?”

    他想起来之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卫青第一次出征时遇到了【神】,林久在那个时候也陷入了【异常】。

    然后林久见了卫青。

    系统愣了很久,弱弱地说,“我好像有点懂了,但我不知道怎么表述。”

    尽管他可以开上帝视角,林久【白泽】的天眼他可以随时调用。

    但有些事情,尤其是未央宫中的一些事情,根本就不会诉诸于口。

    而更多地依赖一种视线与视线的交接,人与人之间的,那种被称之为默契,或者说心照不宣的联结。

    系统有时候围观他们,会觉得这是一种非人生物,已经进化出了一种与人类相隔阂的交流形式。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系统说,“不对,还是有区别的。”

    “之前那一次是你主动要求见卫青,但是这一次你没有主动要求见霍去病。”

    “霍去病主动去找刘彻,要求来见你。”

    “所以刘彻也没有要求他来见你,刘彻只是流露出了一种意愿。”

    “他希望看到你在接触到霍去病之后,会不会发生之前那一次接触到卫青,所发生的转变。”

    “就只是这点意向的流露,霍去病立刻顺应着来见你。”

    系统越说越迷茫,“他到底是想要来见你,还是因为刘彻想要他来见你?”

    林久没有说话,像是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

    她看够了那张面具,前倾身体,手放在霍去病肩膀上,往下压。

    霍去病顺从着俯低身体之后,她把那张面具扣在了他脸上。

    他来见林久的时候,装束总是严整,衣着侯爵的礼服,玉带金扣,长发也工工整整地束在冠里,是那种长安城中常见的,符合礼仪的模样。

    但面具遮住他的脸之后,那种礼仪规训出来的端庄和严整消失了。

    系统默默注视着他。

    林久后退之后他就直起身子,自己抬手持着面具,仍然以面具遮挡自己的面孔。

    那张面具可以看出来做得很精细,但萨满面具中荒蛮的低调不会因为精细的工艺而消逝。

    那种反差感又出现了。

    以刘彻的作风,可以想见的是,匈奴人归顺之后,为了更好的统治,他一定会想办法洗刷掉他们曾经信仰的痕迹。

    董仲舒的任命就可以说明刘彻已经在行动了。

    这个人之前就干过砍断圣人脖颈的那种事,再去砍断长生天的脖颈,应该已经很顺手了。

    但这一切行为的前提是霍去病,是他带着军队践踏过了曾经属于长生天的土地。

    那些带着面具的萨满应该也有不少死在他手里吧。

    沾着萨满的血、甚至沾着长生天的血,这样一双手,现在正持着萨满的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他持得很稳。

    从未有哪一刻,系统意识到他是以杀人而建功的那种人。

    剔除掉所有浮于表面的功勋,荣耀,武威。

    在那之后,这声势喧天的年轻君侯,他在宣室殿上得到了多少荣宠,他在战场上就杀了多少人。

    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侯。

    每一个字符之后,都累叠着无从计数的枯骨。

    系统轻声说,“他们这种人,胸腔里是不是没有心脏,而是铁石。”

    “什么?”林久说。

    系统说,“我想到卫青了,他跟霍去病没什么区别吧,他也以杀人扬名。是因为这样,所以不在意刺客那件事吗。”

    “隐瞒不发,因为忧心会因为这件事和霍去病发生冲突,尽管只是有可能发生冲突,但这是最优解,所以毫不犹豫地就这样做了。”

    “不告知任何人,不与任何人商议。”

    “简直冷酷得像是踩在性命之上做出的决策,为了更伟大利益之类的。”

    “嗯嗯,然后呢。”林久说。

    “然后霍去病不愧是他外甥。”系统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

    “知道舅舅被刺杀了也无动于衷,也不去想这件事情该怎样解决。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所以就来给你讲故事,眼睛只看着你。”

    林久没再说什么。

    光影变幻,时间差不多到了霍去病往常应当告退的时候。

    霍去病摘掉面具,低下头,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俯拜而下,额头触到交叠的手掌。

    他莫名其妙地行了一个庄重的大礼。

    系统的思路被打断了,“啊,不是,他为什么突然对你行礼?”

    林久眼瞳明净地看着他,向系统说,“他在向我道歉。”

    系统傻了,“不是,我错过了什么?你们又搞了什么新东西?”

    林久说,“你什么都没错过。因为他在我面前戴上了萨满的面具。”

    之前他也说过这是只有得到神的认可才能戴上的面具。

    而他当然不可能得到匈奴人的神的认可,神都被他搞没了还怎么认可。

    所以这其实是渎神的行径。

    系统有点懂了,“他不可能在意匈奴人那个神,但是你也是神,而且你之前和那个神开战,你和那个神大概可以算是同类。”

    “所以他觉得,冒犯那个神,尤其是在你面前,就等同于冒犯你,是这个思路吗。”

    系统觉得他们城里人好复杂,不过。

    “他还主动向你道歉哎,他人还蛮好的。”

    “毕竟他如果不说,你其实也想不到这一点吧。”

    “可见他是敬畏你的啊!”

    系统激动起来了,“说实话被这种人敬畏感觉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林久沉默了。

    系统说,“怎,怎么了?”

    林久发自内心地说,“你一直都好乐观啊。”

    系统条件反射开始反思。

    霍去病像从前那样告退离开了,没有流露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萨满的面具被他留下来了,没有带走,毕竟是送给神女的礼物。

    系统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他留下来的面具。

    忽然僵住了。

    是,是啊。

    如果霍去病不行礼,不道歉,那正常人都不会往“冒犯神女”这个方向去思考吧。

    更何况这里只有他和林久两个人,那副面具也是林久主动给他扣上的,就算是觉得不妥,也应当若无其事地掩饰下去吧。

    毕竟有些事情不揭穿就等于不存在。

    但他偏偏主动道歉——主动揭穿了这件事情。

    他坦然地承认了,至少在那一瞬间,他心里想到了冒犯神女,这样的事情。

    这算什么敬畏,这根本是挑衅吧!

    系统简直要疯了,“我感觉我在你们中间我就是一条狗。”

    “那所以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主动把面具往他脸上扣啊!”

    林久说,“因为想到他之后会做的事情,所以觉得很合适。”

    “那所以他之后又会做什么事啊?”

    ——

    天色渐晚,阿竹静悄悄地走进来,领着侍女们逐一点上灯烛。

    之后那些侍女就都退去,只有她一个人留下来,站在角落里,随时听从林久的吩咐。

    她在林久身边待了很多年了,渐渐的也从曾经那个荏弱的和亲公主,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官。

    她在林久身后这样站了那么多年,但林久也从来没有吩咐过她。

    这么多年的,落空的等候,在寂静广阔的宫殿衬托下,有一种哀婉的怅然。

    系统正在看她。

    因为今天她的视线正落在那个鲜艳的萨满面具上,其中有一种不同于寻常的,鲜活的灵动。

    这么多年来,她好像是第一次对一种东西,表现出来“想要”的情绪。

    系统感觉有点不忍心,他其实有点心软,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女孩子,如果是他,一定会把这个面具送给她。

    但是林久不一定,她从来不看这女孩一眼。

    “你想要吗?”

    “嗯,想要什么?”系统条件反射地回应。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这句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

    林久说出声了,她在跟那个女孩说话。

    系统看过去,果然,那女孩眼睛都睁圆了,露出一点竭力掩饰之后的错愕。

    林久走过去,把面具递给她。

    她呆呆地接住了。

    系统呆呆地看着。

    他人都傻了,“你在干什么?为什么突然?”

    林久说,“可能是试着改变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