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按照吩咐,将木柴丢入炉内,火焰猛然蹿高,炉内的木炭比以往少了三成,这是李平的策略,如果不成功,就需要回炉再造,这就浪费了。

    木炭燃烧噼啪响,看不到炉内的情况这还是他们冶炼生铁的头一次,可毕竟是老技工了,即便看不到也知道一炉的时间,只要掐准时间即可,所以郭齐进并不太担心。

    像他们这样的炉,烧一次也就一个时辰左右,时间漫长众人开始渐渐散去,只剩郭齐进等人。

    一炷香的时间眼看还有四分之一,百般无聊的李平,听到郭齐进一声大吼:

    “开!”

    “嗯?这不还没到点?”

    韦青等一干人炉工都很诧异。

    “愣着干嘛,开炉啊。”

    郭齐进急着大吼,一边赶忙将铁钩将炉口给勾开。

    李平赶紧示意摇风扇的木匠停手。

    众人围了过来,便见到一股炽青粘糊液体从炉下方缓缓流出,顺着砖道,淌进铁板,许多人一脸惊愕,李平却是笑眯眯。

    “嘿,这就溶啦?怎么会这么快?”

    炉工们纷纷惊奇。

    “眼瞅这香还有一半呢。”

    “成了!”

    郭齐进和喘着粗气的李平互相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一阵激动。

    随着炉内的铁水流尽,炉工们开始打量这神奇蓄热室,从渣口挖出炉渣的时候,又惊呼一声。

    “这……可不止少三成木炭啊,平哥,你太牛了。”

    炉工们不约而同向李平投去敬佩目光。

    “看这样,咱们每天还能多烧一炉。”

    他们每天是多能烧六炉铁,如今李平改造的炉火把每炉烧的时间缩短了四分之一,自然能多再烧一炉。

    节省三成木炭,还能多烧一炉铁,这一来一去,可比以往拉升了一个幅度。

    “就这平哥儿捣鼓出的玩意,每年能多收一千两。”

    乌赫拉已经算出了大致的数目,几百号人顿时沉寂下来,互换了个眼色,一时间都兴奋起来。

    “那也不是咱们能全拿到手的。”

    韦合良冷哼道,出声提醒了一句,无论如何改造产出多少铁,四分之一都要被人拿走。

    “那也够了,至少比以前更好了不是吗?”

    齐木匠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风扇,毕竟这玩意可是他一手造出来的。

    “咳……烧塌了一层,可不能接着炼了。”

    韦青干咳一声,提醒众人,鬼知道这李平还真能搞出来,这像找蛋缝的苍蝇一样。

    “塌了,也没啥,再建一层。”

    郭齐进乐呵呵地拍打着李平的肩膀,看李平的目光也全变了,之前的疑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钦佩,这小子可真是不简单。

    降低成本,提高产量,这对工人亦或是老板而言,还有什么能比这两件重要。

    李平和木匠们砌了新的一层炉,再叮嘱一些东西后,也算完美结束。

    “有些偏差,总体来说还……行!”

    李平有些汗颜,如果不是郭齐进冶炼技术经验丰富,烧塌了这炉子,那可就麻烦了。

    对郭齐进来说,丝毫不在意这点偏差。

    “平哥,你透个底,真会炼钢啊?”

    炼钢当下不着急,李平笑着向乌赫拉点了点头,下一步计划要落到乌赫拉身上,有了这炉火改造案例,对方毫不犹豫答应,按李平的要求开足马力。

    不止省了三成木炭,还能多烧一炉生铁,这对炉工们来说可是学习的机会,大伙都围在炉前上下打量那蓄热室。

    接着他们又把李平拉了过来,嘴里念叨问他,这一个小砖屋有什么秘诀所在。

    李平也只能暂时敷衍了一下,同时还邀请他们到他的课堂上学习手工业知识,不忘提醒要保密。

    想着不用再欠戚老爷的债务,炉工们平时阴沉的脸都挂满了笑容,接着开始为炉火加固施工的准备工作。

    这次改造只是长期规划之中的第一步,银子是没法直接落到郭齐进他们手中,不过却能帮他们摆脱戚老爷的债务,从泥潭里给拉出来,要解决完粮一事还得看乌赫拉那边的进展情况。

    思绪转动间,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

    李平抬头一看,竟是郑一休。

    对方来得有些突兀,不由皱了皱眉。

    这郑一休平日可不屑来这肮脏凌乱黑黢黢的矿场,他是县里的衙役兼永汉镇这一带的里长。

    换在李平那个时代,那就是体制内人权,黑白通吃的地区一霸。

    唯一不同的是,郑一休还不太敢过多欺压永汉镇这帮矿工,基本都只是搞一些小动作。

    “李平在哪?哪个是李平?”

    郑一休指着众人,一副颐指气使模样,众人纷纷让开道路,李平从队伍中站了出来。

    这王婆子告状挺利索的。

    郭齐进一边讲解着为什么炉子坍塌,但郑一休却不在乎什么原因引起,见到李平站了出来,冷眼一笑。

    “三四天没在矿场干活,你,可以滚了。”

    郑一休冷冷说着。

    李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放以前可能早就祈求放一马,可现在,这工作没了就没了,他可不指望每个月拿点微薄的薪水,还要在矿场干十个来个小时。

    “郭齐进!”

    郑一休冷眼从李平身上移开。

    “你家这几年的债税,该缴清了吧。”

    李平皱眉,这郑一休,在打什么主意?

    “债税?”

    郭齐进一愣。

    “怎么?装糊涂呢!”郑一休道朗声道:“康熙四十七年,欠税一两三钱,四十八年,欠一两一钱,四十九年,欠一两二钱,五十年,欠一两四钱,算火耗,甲首银钱等杂费,总计十四两八钱,今年五十一年,轮到你甲首,过去甲首历年积欠总计八十九两七钱四分,加上其余,总计一百八十两四钱,令你三日缴清,明白吗?”

    郑一休显然有备而来。

    之前他看过郭叔家单上的债税好像并不多呀?李平接着才明悟,原来是帮他补上了,而他们还拖着债。

    “想来你们家也没啥可以卖的……除了……咳,如果三日内缴不清,你就等着魏知县魏老爷的传唤,好好在牢房里呆着吧。”

    郑一休看向李平的目光充满了戏谑。

    到这,李平终于明白,这家伙打得什么主意了,上一次他打搅了戚老爷让盼盼做丫鬟的事,如今让郑一休来翻旧账,好让郭叔迫不得已再一次把盼盼卖出去。

    “郑大少,陈年债税,怎么就轮到我家赔付这……还有,债税家家有,你怎么就盯着我们家?”

    郭齐进阴鸷的脸赔笑着。

    “哟呵,轮到你教训我哩?你们家有债税,是不是就该追缴?你还有理了?另外大清律法那条规定当年债税就归当年赔付?我看你老糊涂不成?”

    郑一休啐了一口。

    郭齐进一时语塞,虽郑一休没有人道,但按律法来说的确如此。

    郑一休四下张望了一会,压低着嗓子,朝郭齐进道:“你也知道,我这人乡亲有难能帮绝对帮,我并非有意为难你,这样……你,把你们家二丫头打扮好些,这几日别让干活了,三天之后我来接人,这债税呀,棘手,不过我会帮你解决。”

    接着郑一休脸色骤变,又压着嗓音:“你可想好了,不送人的话,你得到县牢,说实话,这矿场我不在乎是谁租,只要我一句话,戚老爷就能转给王庄。”

    将目的叙述完毕,以他们的情况有什么能力缴清这债税,最后也只能乖乖把那丫头送来,李平脸色沉重,却让郑一休心情大好。

    郑一休挺直腰板,冲着李平冷笑道:“李平啊,李平,再过三天咱们也算亲戚了,别忘了来喝喜酒,哈哈哈……”

    李平和郭齐进对视一眼,立马醒悟,原来垂涎盼盼的不是戚老爷,而是郑一休这家伙。

    郭齐进两眼冒火,就要冲上前先掐死这家伙,李平拉住他,给了个眼神。

    “你确定真有这事?”

    郑一休头也不回冷哼一声:“不然呢?”

    “这恶贼!”

    郭齐进看着郑一休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紧捏着拳头,说是来讨积欠,实则来勒索他女儿。

    不仅如此,眼下李平刚改造好了炉火,这郑一休又用矿场来压迫,整个永汉镇都靠这矿场生计,若不是肯,被戚老爷转让给王庄,一村人吃什么?他郭齐进如何对得起父老乡亲?

    “叔,你若信我,这事我来解决。”

    李平安慰着郭齐进把怒意散去,先前他看过自家的滚单,觉得康熙五十年有些熟悉和诡异,方才听郑一休再说一遍,他这才想明白了。

    正好,要斗这家伙,最好一棍子打死,否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